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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已经晚上十点了,虽是夏夜,生活被阳光的长脚拖缓了节拍,人们入睡晚。但毕竟星夜垂暮,都市里的一切已经收敛了喧哗,暗淡了明朗,升腾着一种原本属于夜的安宁和朦胧。
夜晚,流荡着它墨兰的深沉与静谧。
都市里的小区本该酣眠默语、落入沉寂了,可路边这个住宅区却清晰地传出了广播声。
“请每家出一个代表到楼下开会,有重要事情与大家商量。”
声音不仅饱满激昂而且顿挫有致,那个堵着半张脸的小灰喇叭把广播肆虐地挥洒出去,于是男人起伏的激情萦绕盘亘在小区上空。他不厌其烦的广播仿佛在强调通知的重要性,可以感觉到他在极度抑制内心的澎湃和激动。
“这关系到每位住户的利益,请大家务必参加。”被喇叭吹向空中的声音毫无遮挡地爬入小区的窗棂,它迅速钻入人们并不清寂的耳膜。听到声音,窗里的男脸、女脸不约而同惊悚地一愣,什么样的表情此时都定格于统一的疑惑面容。虽然人们懒得关心与自己无关或关系不紧密的事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超脱与释然早已占据了很多人的意识。但这个男人的广播多少让小区里的人入耳牵心,移神动行了。它就像一枚石子投在了平静的水面,一圈又一圈地荡漾着波澜,小区看似幽静的微澜不兴,其实也悄悄涌动着一丝急躁与不安,至少每家住户听到广播后都会疑问忖度一番。
到底是谁在广播?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这么晚了还吵扰大家?带着疑问,窗口探出几个漫不经心的瞭望身影,他们的眼光像受了牵扯齐聚在那片明鉴泛光的大理石空地上。这时广播适时戛然停止了须臾。沉默的等待、等待再等待。可等来的结果是除了在院子里散步的人、跑跳的小朋友和保姆聚拢过来以外,没有几个真正的业主下楼,他们对古道热肠的广播者置若罔闻根本不买账。
广播再次响起,男音换成了沙哑女音,这沙哑一听就是因急火攻心着急所致。虽然是哑音,但很多人仍能听出这是小区业委会陈主任的声音。她嗓子哑成这样还亲自广播。小区里的住户们即刻断定,小区里可能出了什么重要的事。人们不敢懈怠陆续从自家的楼上飘然而至,鱼贯而出。空地上的人即刻像摊开的煎饼不断扩大范围和面积,渐渐业委会陈主任被围在中间。
因为业委会主任多少有点虚张,到底不似单位里的官称有点叫不响,小区里的人们更习惯把业委会陈主任亲昵而习惯地称为陈姨。陈姨嘶哑的声音也能被大家辨别出来,而且这么晚了人们不仅没有怨言也不拖泥带水立刻就围拢过来,可见她在小区里的人气和号召力。确实这个小区里的住户几乎没有不认识陈姨的。不管是租房的房客还是在此投亲靠友的异乡人,进出小区的小时工,地上跑的小朋友,“三条腿”颤颤巍巍走路的老翁,就连院子里遛的狗都认识她,可见她是这个小区里多么重要的腕级人物。
熙府小区位于北京二环以内,楼群紧贴着不分昼夜飞车而驰的环路,隔着马路人们的眼睛能望到荡着绿波的护城河,眼神能被路边苍碧的京槐撑开绿伞拉向远方。人们凭在高高的窗前远眺,夜晚是璀璨的灯海和明净的天垂,晴日里,古老的深灰色城楼和一溪垂碧的烟柳隐约在京城古老的情味里。
居住在都市里的人们生活欣然更上了一层楼,也被这渐臻至妙的好日子开拓出了一个更寥廓更开明的视野和世界。
小区两栋深灰色的板楼,楼身镶着明黄的木窗棂,灰的沉稳与黄的明艳使楼体华贵而大气,它沉稳而不失壮美地矗立在路边。居室里的每家住户都是三居大户型最小面积一百五十多平米,大的直奔两百平米。客厅里落地的玻璃窗迎着暖暖的阳光,南来的暖风北吹的清凉都可聚集在室内,这是南北通透的好户型。院子里,秾纤的绿草起伏绵延,虽比不上草原的壮观却也有足够润目的色泽。花丛中蜿蜒的小石径探入草丛把人带进青青草色中,应季盛开怒放的黄、粉、白、红各色花朵像一抹抹鲜亮的彩锦飘扬在身边,站在院子里总能让人感受到花的柔媚和馨香。蜡梅、玉兰、紫丁香各种花树林立成趣,樱花的娇媚,海棠的粉润,肆意烂漫,盛夏大朵的芍药哀艳绽放,晚秋的清风里飘摇着红枫的深情,喷洒着水雾的一弯绿水里翩跹旋舞着欢快的小鱼……这里像个幽静的小花园,可以倾听枫声、聆听流水、静听鸟鸣,还可以观赏面前的阶柳庭花。在簇拥着繁华倾泻着热闹的都市里,这里能感受到难得的和谐与美妙的自然之味,这是何等的珍贵。
两栋楼近三百家住户组成了一个并不很大的公寓小区。院子里很打眼的一棵歪斜斑驳的老槐树弓腰插在小区的草地上。与周围崭新的高楼细嫩的小树相比,它不仅带着遥远的生命气息,还带着光阴流逝的凝重,它巍然繁茂在今天的四季里,很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气魄。几年前这棵老槐树还凝视着一片低矮拥挤的北京最普通常见的平房区。当初那片平房被拥挤在相儿胡同的最里端,如今相儿胡同还在,老平房和房子里举扇闲谈的邻里,被改造的新北京一把撒在了偌大的京城里没了踪影。摊开的平房被折叠到了空中,山南海北、南腔北调的新邻里继续在老槐树身边相依相伴直到他们老去。有一天他们会不会也被一把撒在偌大的京城里没了踪影,那时的老槐树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