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雨夜,带刀,不带伞
岭南的春天,阴雨绵绵,连着下一两个月都是常有的事。
夜半将至,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刻。淅淅沥沥声中,院墙里透出一阵放肆大笑。
安奕将脸埋进浸透雨水的衣袖,轻轻抹过,跃出草丛,向院墙逼近。
“凡夜战者,记三则九字——其一,察天时!”
他心中默念,一身刚换上的皂黑布衣在这月隐星晦的天气下与周遭近乎融于一体。
哪怕是有着【生生不息】修复过后达到完美状态的躯体,安奕眼中所见也较为有限,万物仿佛都被笼罩了一层灰暗的纱。
但,连他都这样,对于其他人,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程度了。
“其二,用地利!”
皂履抬起落下,平日里极有可能引起注意的动静,都被自然掩盖。
檐下积水声可掩三步外足音!
很快,他便贴上院墙。
记忆浮上心头。
院墙不高,其上插有碎陶、竹片,墙内根部埋着竹刺,院里常有两人巡逻戒备,每过一个时辰换班。
对于林桂县“桂河会”的分舵这样一个村级帮派组织而言,这样的防守措施已算得上缜密。
但,再好的防守措施,没有认真维护和严格遵守,也是枉然。
长期风吹雨打之下早已腐朽的竹片被轻易掰断,双手搭上,安奕悄悄探头,确定周遭无人,轻巧翻过跃下。
细雨将滋生青苔的砖石染得发亮,让安奕的每步挪动都像是踩在抹了油的刀尖。
昏黄光晕固定在回廊两点,为院中划好不变的光影边界。
巡逻守卫平日便相当怠惰,走都懒得走一下,像这样的天气,更不可能离开回廊。
“其三,夺人息!”
安奕潜伏于阴影中耐心等待,恍若一尊雨夜中静止的石像。
十几个人,不是十几只鸡,没那么好解决。要想增添胜算,必须在被发现之前多杀几个。
檐下积水虽可掩三步外足音,然以自身目前条件,想无声杀人,必进三步之内。
若无风摇竹影,哨卫困乏之机,极易被发现。
终于,远处传来梆子声。
夜半三更,更夫报时!
“梆!”
已静止许久的画面终于流动,安奕踏步向前,脚步极轻且快。皂黑衣物掠过光影交界,细雨携雾,被卷出一道由高渐低的阶梯。
一道寒芒从他腰间迸出,于夜空留影如残月,精准没入已困得点头的守卫颈侧,挑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玛瑙璎珞。
“梆!”
廊下那盏纱纸灯笼被安奕带起的风推着晃了大半圈,竹骨阴影扫过第二个守卫转动的身躯。
于是被染红的寒芒再闪,刃口截下一缕昏黄的光,顺势喂进那守卫将将下移的喉结!
“梆!”
守卫的身躯被顶在廊柱上,双眼里朦胧困意还未来得及消散,痛楚只堪堪升起,便已随着安奕刀锋割离而迅速失神,只余从脖颈裂口喷涌而出的血沫。
两具尸体交叠着跌入阴暗角落,一切异响都被梆声敲碎在潮湿的夜色中。
三声梆响,更夫拉长的叫喊迟迟到来。
“平安~无事~”
……
“喝酒,来,喝酒!”
相比起这倒春寒时节,细雨纷纷仍有冷意的户外,屋内显得暖意融融。
人逢喜事精神爽,外加富含杂醇的土锅酒数碗入肚,众人都是喜笑颜开,满面红光。
“奇了怪了,老六老七怎么还不回来?”有人夹起粒炸花生扔进嘴里,吧咂着咕哝。
“他们那性子,还用说?劫了秀才,拿到银子去县城潇洒去了呗。”
另一人笑道,还不忘拍拍马屁,“多亏咱们老大豪爽,一下发了这么大笔钱!”
“是啊!”
“确实……”
众人附和着看向屋内坐于主位的老大,只不过大多数人的视线第一时间并未落在老大身上,而是其身前的那柄自拿到后再不离身的双手剑。
那可是出土时自带异象,很有可能和传说中仙家有关的宝物!
财帛已可动人心,何况是这种宝物。面对宝物的还是这些本就没什么道德、义气的地痞无赖?
“钱,大家都有。”
老大秦三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脸上戴着单侧眼罩,似是瞎了左眼。察觉到众人视线焦点后,并无怒色。
身为首领,自己手下这群人是什么路数,他心里早已有数。
有利追随,无利则散。贪财怕死,欺软躲硬……
他轻敲那柄剑,沉声道:“这东西,若是真和仙家有关,日后弄明白,有了修行机缘,咱们兄弟,人人有份!”
说到这,秦三叹口气,摇摇头,“若非那安奕私心甚重,一心将此物据为己有,我也不至于杀了他。可惜,没能在他家找到线索……”
“老大说的是!咱们兄弟同吃同住,情同手足,那小子不愿意分享,分明是没把咱们当兄弟,该杀!”一手下附和道。
“就是就是……”
“明天再去把他爹的坟给刨了,说不定就藏在里面呢?”
“要我说啊,大不了把和他家有关的全刨一遍……”
……
又是一番饮酒作乐,终于有人憋不住,起身出屋方便。
过了许久。
“老八窝尿怎么还没回来?”屋内终于有人发现。
“说不定是在那吃上了!”有人道,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不会喝醉掉茅坑了吧?”最开始发现的那人去找。
他也没回来。
“这两人在弄什么……”
终于,在又去了两人,却仍然迟迟未归之后,一直担心被手下趁醉收走项上人头,因而没怎么沾酒的秦三发现了蹊跷。
“都别喝了,抄家伙!”
秦三将碗重重放下。
略显浑浊的酒液晃出,洒在火塘里,“呲呲”升腾起小股带着灰的酒雾。
秦三右眼环视一圈,面色铁青。屋里算上他,总共只剩六人!
手下几人想要去拿起放在一旁的兵器,奈何他们喝得实在太多,不起身时坐在那吹牛逼还好,一起身,顿觉天旋地转,连路都走不稳当了。
“外面的是谁?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秦三没有去管自己那群已几乎丧失战斗力的手下,他已持剑站起身来,全神戒备,一边喊着,目光一边在屋门与纸窗上来回巡视。
没有回应。
屋内安静下来,醉得不行的手下几人也已意识到情况的严重程度。
雨声淅沥,风吹叶响,往日再习惯不过的每一丝轻微动静,此刻都如重鼓擂响在心头。
这样不行。
秦三很快意识到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
他倒不是意识到敌我双方的心理压力完全不对等,而是——再等会,他手下那几个就要从“站立不稳”发展到“彻底断片”,完全失去战斗力了!
“老四!你去开门……老四!”
“好!”
醉酒状态下人是很难有害怕这一情绪的,老四闻言,过了两秒,直到秦三又喊了一遍才反应过来,趔趔趄趄地往门口去,一把要将木门拉开。
然而,门扇才将将打开一条缝隙,早已在门外等待许久的刀锋刺入,穿心贯胸!
安奕抬脚一踹,顺势拔出环首刀,带起的一串血珠还未落下,便随着他扔出的那个油纸包在空中被一同拍散。
刹那间,火塘灰裹挟着海椒粉,附于细沙土上,猛烈地充斥在屋内的大片区域!
猝不及防,哀嚎四起。
被穿心的老四被踹了那脚后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才倒下,正砸在火塘旁,将置于其上温热的酒壶打翻。
酒液洒落,灰雾升腾,失去光源的屋内顿时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只是“几乎”。
屋内仍有光源,那是火塘里残存的炭火木柴。对于安奕而言,这已足够!
于是,他挥动手中长刀。
寒光如练,于如纱雾中穿梭,每次翻飞,便带起哀嚎痛喊,造就身躯落地!
这是一场占据天时地利与人和,近乎一边倒的夜战屠杀!
是的,“近乎”。
唯一的意外,伴随着那铁器相击,随后一方被以碾压之势斩断的刺耳声音,降临了。
安奕皱眉后退,扔下手中只剩半截的环首刀,又从地上抓起一把,严阵以待。
“仙家,就是厉害啊……”
过堂风刮过,渐而散去的雾气里,唯一站着的那人放下掩住口鼻的左手,右手持剑,正是秦三。
他的眼罩不知何时已换到右眼,完好无损的左眼此刻正死死盯着安奕,满是贪婪渴望。
“不仅有此等神兵利器,而且还能让人死而复生?安奕啊安奕,你可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你给我的‘惊喜’,也不小。”
安奕并不急着再度上前。
兵器劣势的问题对他而言不是很大,但猝不及防下被震麻的手掌急需时间缓解。
“没想到,你一直以来竟然是装瞎。”
“哈哈哈!人在江湖混,哪能不留底牌?不藏点东西,就等着和他们一样,变成死人!”秦三哈哈大笑,“还得感谢你,帮我处理了他们。”
他伸剑遥指,声音压低,面色凶厉:“这下,只要杀了你,再远走他乡,就没人知道这些事了!”
接着,秦三双手持剑,向前斩击。
本就魁梧的身躯在前扑之势下犹如下山猛虎,而下劈利剑在空中发出利啸!
这是极势大力沉的一击,以这剑之前所展现的锋利坚硬,就算是一块生铁在秦三面前,大概也能轻易斩开。
但安奕不是生铁,他手里的环首刀才是,面对这样的劈击,他没有后退,而是迎面冲了上去,挥刀!
一刀一剑即将相接,眼看以卵击石又将发生之时,安奕手腕一抖。
于是环首刀消失了,再出现时,已在剑脊。
如果说秦三劈击如猛虎下山,那么,安奕的这一抖,便是蜻蜓点水。
这是以碾压式技巧与速度才能完成的应对,是完全洞察了对手招式之后的“截”!
劈击被轻而易举地向一旁偏移,而长刀如鬼魅的刺客那样再一闪,粘住剑脊,卸力同时顺势上削!
若秦三未能作出应对,这一刀便能削掉他的手掌。
“刺啦!”
刺耳的金属刮擦所产生的高频噪音响彻屋内,秦三做出的应对很简单,他扭转了剑身,顺势前压,上削的刀刃在剑锋面前如朽木般崩坏!
安奕后仰铁板桥错过剑锋,仅剩下的半截刀身横撩!
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
一缕青丝在半空飘荡着落地,那是安奕额前散落方才扬起的头发。
秦三伸手摸向腹部,被割开的衣物下,血液小股流出,痛意暂未传来。
“若非兵器相差太多,我已被你开膛破肚。”秦三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血液,嘴角咧起狞笑,“你家的剑真好使!”
安奕不语,只是默默地从地上又换了把……没错,这帮混混用的全是环首刀,还算省了不少事。
“我看你还能换多少次!”
“不需要了。”安奕摇头。
“装神弄鬼!”秦三再度扑上,仍是不讲道理的劈击。
而安奕,他这回只是站在原地,好似放弃挣扎一般,轻飘飘的,挥动手中长刀。
不过一记简单上撩。
秦三瞳孔急缩。
他忽然感觉,眼前的安奕,好像换了个人。
如果说之前自身是猛虎而安奕是蜻蜓,好像一巴掌就能轻易拍死,那么现在的安奕,便是——龙!
潜龙在渊,以雷奔九霄。
那普普通通的环首刀好像变长了,一股若隐若无的无形之气浮现,灰雾翻腾间,刀出如龙,势若奔雷!
秦三想逃,但他已来不及改变自己全力一击之下的惯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刀气划过剑锋,一分为二,再荡过他身!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秦三跪倒在地,怔怔地看着安奕。
“你,为什么不早用?”
“人在江湖混,”
安奕捡起跌落在地的那柄仍在嗡鸣,但毫发无损的双手剑,感受着体内之前充盈经脉的【气】消散,缓缓转身。
“哪能不留底牌?”
跪于地面的躯体浮现两根血线,分为三段,渐而滑落。
雨夜已深,霜雾渐起中,水墨文字凭空勾勒。
【除暴安良,报仇雪恨。你行事符合[义],激活词条——[练筋]】
【品质:下品】
【释义:筋骨强韧,外显于形——筋如金丝,骨节通灵】
【制约: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