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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编辑的工作

下午四点,纪伊国屋书店里弥漫着油墨与木质书架交融的气息。

编辑石井梓将驼色风衣搭在臂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库本粗糙的毛边。

她的目光掠过书店入口处的当季热销专题展台,竞争对手讲谈社旗下作家有马弘一的作品如山般地堆叠在那里,海报上的“销量60w突破”像道细小的伤口。

“失礼了。”

她侧身避开踮脚取书的JK,高跟鞋精准停驻在文艺小说区第三排——这里陈列着本月重点监测的几位中生代作家。

指尖依次拂过书脊,三本黑木樱的《夜朦胧》都带着细微折痕,而角落的安川瑛二精装本仍封存着塑膜冷光。

转角处的促销桌上,各大杂志社的新人奖作品像是大杂烩一般地被摆放在一起,任由经过的读者挑选。

但在最显眼位置的赫然是讲谈社新人的作品,鲜红色的腰封看起来异常刺眼。

石井梓突然想起上周选题会上主编拍着桌子说“书架即战场”时,盆栽琴叶榕被震落的露水。

“啧……”

她向左挪了半步,佯装整理被翻乱的作品,在触碰到讲谈社旗下作者的作品时,手腕突然灵巧地翻转,将其推到展台深处,取而代之的是新潮社今年势头正火的新人作品。

紧接着她微微转身,借着抬手查看手表时间的动作,手肘看似无意地撞歪了展台中央的立式海报,当有马弘一冷峻的侧脸微微右倾时,又一列醒目的讲谈社新书被笼罩在同社前辈的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后,石井梓又将目光放在了书店里正在看书的客人身上,或者说他们手中的书脊上。

她要记下这些客人都在看什么类型的书,做好市场的调研工作。

藏青色笔记本已翻开到最新季度调研页,笔记本第一行赫然写着:“目前市场认可度最高的依然是以有马弘一为首的苦难作品。”

在这之后,石井梓又补充了一句:

“新人作者写类似题材更容易被市场接受。”

写完后,她叹了口气,在旁边重重打了一个问号。

对吗?

最近编辑部好像收到很多那些批评社会或者充满丧气的文章,这种文章的通过率也很高,说是这样的文章能让更多人阅读,石井梓想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喜欢。

作为新人编辑,她肩负着挖掘、培养潜力新人的重大责任。

但她不希望以后自己的作者都写这样的东西。

哪怕真的很畅销。

这东西……老是给人们宣扬颓废、以丧为美,搞得所有人都浑浑噩噩,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文学应该做的事情吧!

“喂喂……石井编辑,您又搞小动作了。”

正在石井梓埋头做调研的时候,一个无奈的男性低音从她身后响了起来。

石井梓像是一条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呜啊一声差点跳起来,畏畏缩缩地转过身。

“不……不好意思啊,浦原店长……”

在她身后不远处,刚才被碰歪的海报旁正站着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书店制服,胸牌上写着他的职位与名字。

浦原次郎,店长。

浦原次郎摆了摆手:“这种事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不止您一位编辑这么做,但好歹别把海报碰歪吧……”

“那个是意外!”

石井梓突然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只要不是埋怨我把书乱放就行……

“好吧好吧,是意外。”

浦原次郎也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追究下去。

各大出版社彼此竞争的环境下,更出格的事情浦原次郎也见识过。

争夺书架上显眼位置这种行为,在浦原次郎看来就像是小孩子打架那样毫无新意。

“石井编辑,我找你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这里有一篇稿子,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是店长您的作品吗?”

石井梓走了过去,平心而论,石井梓还是很感动这位店长有稿子会想着投给自己的。

毕竟自己只是个新人编辑,而这位店长认识的编辑肯定不知自己一位,其中肯定不乏那些从业十多年的资深编辑。

这肯定是看好自己的专业素养吧?

浦原次郎摇了摇头:“不,是我一个朋友拜托我的投稿。具体内容我还没有看过,所以就算您不打算接收的话也没问题。”

“不不不,既然浦原店长愿意将稿子交给我,那我肯定会收下的,不过我不能保证通过,您应该也能理解的吧?”

石井梓巴不得手上有稿子,但即便如此,石井梓也不会给自己觉得没有潜力的稿件过稿。

“这个没问题,我也跟我朋友说好了,我只保证将稿件交给编辑,不保证通过。”

拿着稿件从纪伊国屋书店离开,石井梓直奔居酒屋。

呆在书店当中,放眼望去尽是跟有马弘一写的《新宿失格》类似的作品,都让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颓废与冰冷了。

如果不再喝点小酒暖和暖和的话,石井梓觉得自己就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今天石井梓约了朋友简单小聚,大学毕业后,两人都有幸在东京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个年头能够在毕业后留在东京,已经算是相当幸运的事情了。

在居酒屋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友人才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手上突然多了一个业务需要处理,稍微慢了点点。”

看着友人头顶白花花的雪渣,石井梓倒上热好的清酒:“真羡慕你啊,刚进公司就被委以重任,我现在还只能跟着前辈学习呢。”

“编辑这一行就是熬资历嘛,万一哪一天遇到出彩的新人作家不就直接青云直上了吗?”

石井梓不语,只是喝着杯中的清酒,听着其他桌要么是抱怨就业环境要么是愤世嫉俗的对话,止不住地摇头。

“也不是这个问题……”

一想起今天在书店里的调研结果,石井梓看向对面的友人:“桂子,你说有没有那种让人读了之后感觉到幸福的文章?”

“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问?”

“因为感觉有太多读了让人觉得不幸的文章了啊,我作为编辑,也是很想看看不一样的东西嘛。”

桂子露出为难的神色:“应该不会有人写这种东西吧?这个时代已经够不幸了,要是有家伙跳出来说自己很幸福,鼓舞人们都要幸福的话,肯定会被骂到再也不敢写作的。

“别忘了我们刚上大学的时候,整个日本可是嚷嚷着‘日本第一’,要买下美国,我们当时也巴不得毕业后也能被大公司邀请旅游,用钱请我们入职呢。可现在才过去多久,我毕业都差点没找到工作,要知道我们可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学生啊!”

说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怀念,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早一点出生,好好感受一下黄金时代日本最后的疯狂。

真的有每周几十上百万日元的招待费,真的有必须要把万円大钞夹在手指上才能打到出租的时代吗?

石井梓似乎是想起了入职新潮编辑部的不易,像是泄了气一样:“是啊,都怪那该死的泡沫啊。”

听到了石井梓她们的抱怨,隔壁桌已经喝得有些上头的大叔们像是得到了某种号令,纷纷举起手里的啤酒:“小姑娘,说得没错,都怪那该死的泡沫!来干杯吧,把杯子里的泡沫都喝到肚子里面去!”

人们被这股情绪所感染,仿佛生活上的所有不如意、社会的一切问题都可以怪罪到泡沫上去。

所有人像是找到了什么发泄点,也像是完全接受了如今这个不幸的社会,同样也接受了自己的不幸。

又或者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