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牛刀小试
“叔,婶,堂堂不舒服?”
王世钧来到堂屋门外,隔着门缝问了一句。
屋内静了一瞬,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等油灯亮起,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王红河满脸歉疚道:“世钧,孩子闹肚子,吵到你了吧?”
“没有。”
王世钧连忙否认,斟酌一下才道:“叔,既然堂堂肚子痛,熬应该熬不过去吧,你准备咋给他看看?”
“哎!”
提起儿子,这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脸上就浮现出一丝萧瑟,叹了口气才道:“这孩子真是愁人。
眼瞅着十五六岁了,却依旧跟光屁股蛋子的时候一样,啥啥都不懂,吃饭更是不知道个饥饱,有时候真的不想管他了。
可自己的骨肉,谁又能真的狠得下心?
世钧,你歇着吧,不碍事。我去河西屯一趟,找陈卫生员包几片食母生回来!”
夜幕下,这位质朴的农村汉子似乎脆弱许多,却依旧雷厉风行地紧了紧衣扣,准备摸黑到十五里外的河西屯去。
王世钧连忙拦住他,纠结道:“叔,刚才我确实听到堂堂叫肚子痛,可除了肚子痛并没有其他明显的症状,应该是积食了。
摸黑走十几里山路,一来一回都半夜了,你明天还要上工,身体怎么受得了?
不瞒你说,我其实懂得一点医术,只是不知道怎的,大队长不太相信我,所以来的时候我也没敢跟你说。
你要是信我,我给堂堂治治?”
王红河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映着手中的煤油灯,不敢置信道:“世、世钧,你会治病,是个大夫?”
王世钧笑了笑,只是说,“叔,要不,还是先让我给他看看再说?”
“行行!”
王红河一阵激动,连忙把堂屋门敞开,把他往里让,并随口道:“姓谢的,世钧是个大夫,他是个大夫!”
正屋三间房子,中间没有隔山,只是用陈旧的帐子挡开。
王红河和谢培英住在西边,中间是堂屋,东边一间摆着一张低矮的木床,王玉堂正捂着肚子蜷曲在上面。
由于肚子疼得太过厉害,他用半边身子抵在床帮上,勉力忍着。
油灯照进来的时候,能看到他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堂堂?”
“哥哥!”
王玉堂瞅见他,抹了把眼泪,嘴巴一瘪,显得十分委屈,嘟囔道:“肚肚痛……”
“没事,让哥哥看看就不痛了。”
王世钧走上前,打量着他的脸色,柔声笑了笑,“除了肚肚痛,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
王玉堂终于安定了些,用手比划着自己肚子上,“就是这里好满,吃不下东西了。”
这时,谢培英也摸索着走了过来。她听到自己儿子幼稚的话,又是伤感又是好笑,眼巴巴看向灯光下那个泛着金边的模糊轮廓。
“哦,哥哥知道了。”
王世钧站起身,轻笑道:“叔、婶,没事儿,就是积食了。”
“哦。”
两口子对视一眼,忐忑道:“那、那要吃点啥药才能好?还是说睡一觉,忍一忍就过去了?不用包食母生吗?”
“不用。”
王世钧摇了摇头,认真道:“积食虽然不是啥大病,吃点消食片就能缓解,可熬上一宿也挺难受的。
黑灯瞎火的,叔就别来回跑了。
我给他扎几针就能好。”
说着,就要掏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可摸着空荡荡的裤兜,他的神情不由得一阵恍惚。
对呀,这可不是前世,自己只是个上山下乡的知青,还没接触过医术,咋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嘛。
当即便有些好笑,灵机一动道:“婶,你有做女红的针吗?让我用一下。”
“有有!”
“我去拿!”
谢培英应了一声,王红河立刻就取了根大针回来,递到他眼前。
王世钧接到手中,顺势在油灯上燎着。注意到王玉堂眼中的惊惧,安慰道:“堂堂,哥哥要在你的手指上扎几下,就跟蚂蚁咬一下似的。
之后,你的肚肚就不会痛了。”
王玉堂明显有些惧怕,可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乖巧的把手掌伸了出来。
王世钧等大针放凉,才摊开他的手掌,在其掌面近侧,第一、第二节横纹中间,各自点刺一针。
双手除了大拇指外,各来了四下。
起初,王玉堂还下意识的缩着手,可发觉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微微有点痛,甚至还带着些许麻痒之后,便彻底放松下来,眼睛忽闪忽闪瞅着他的动作,满是好奇。
其实,不只是他,连王红河和谢培英都有些震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叔、婶,这叫‘四缝穴’,是专门用来治疗小儿疳积的,点刺就能缓解。哪怕是成年人,无论是饮酒还是食冷导致的胃脘疼痛,在‘四缝穴’点刺放血,都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比一些止痛药都管用。”
王世钧下意识的解释着,而后又掀开王玉堂的衣服,在其肚脐上四寸正中的位置揉了揉,嘱咐道:“堂堂,等下要是感觉还不彻底,就自个儿按摩一下这个位置。
它叫中脘穴,揉一揉肚肚就不会胀痛了。”
腑会中脘,许多胃肠方面的病症都可以在此缓解。
听着那些个专业名词,王红河和谢培英满脸茫然,应该是不太懂,只是探着头站在油灯下,关切地望着自己儿子。
王玉堂赤子心性,十分相信他的话,一一照做。
刚揉几下,他的肚子里便咕噜咕噜叫了起来,然后他就满脸惊奇,眉开眼笑地欢呼道:“哥哥真厉害!肚肚不痛了!肚肚不痛了!”
说着,竟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抱着他的大腿就不松手。
王红河和谢培英更是满脸惊愕,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们回过神儿,脸色瞬间变得愈加恭敬,连忙把嬉闹的王玉堂扯开,教训道:“堂堂别闹,让你哥哥休息!”
而后才讨好似的看向王世钧,陪着笑道:“世钧,麻烦你了。
没想到你、你真是个大医生!
这可咋弄,这可咋弄,咋就让你住俺家了,俺家的条件它不相称哪……”
望着局促的两口子,王世钧却轻笑道:“叔、婶,你们说啥呢?
能够住你们家,才是我的荣幸!
真心换真心,四两换半斤。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比你们的善良更加与之相称的了。
我说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们可别见外了!”
“好好!”
两口子抟着手,一直把他送到门外。
直到听见王世钧入睡,夜明星稀,窗外响起叽叽的虫鸣,王红河和谢培英才敢大声喘气儿。
两口子靠在床头,谢培英朦胧的眼睛在星光下一阵失神,许久才喃喃道:“掌柜的,你说,世钧他有没有河西屯的陈大夫厉害?
也不知道咱们孩儿的病他……”
“打住!”
王红河枕着臂膀,瞥了妻子一眼,皱着眉头道:“咱做人可不要得寸进尺。
玉堂从三四岁起就这样了,哪是轻易能治好的?
人家世钧年纪轻轻,又是从首都来的,却一点看不起咱们老农民的意思都没有,可是个好人呐。
你可别胡吣,到时候治不好,让人家小伙子难堪!”
夜色安静下来。
作为一个母亲,谢婶儿始终不甘心,半晌才幽幽道:“那咱家玉堂……”
“哎,顺其自然吧!”
王红河翻了个身儿,佝偻着身子,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