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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稻田里没有爱情】
1985年,7月15日。
湘南,德城东阳县石桥村。
虽是下午五点,太阳依旧毒辣。没法子,正值三伏天,南方一年中气温最高、又潮湿闷热的时段,此刻火辣辣的太阳炙烤,闷热让人气短乏力。
可即便是这般烈阳高照,田里依旧是佝偻着的庄稼人在手握着镰刀,一茬茬地割着稻子,割着他们的命根子。
那阳光如同一道火辣辣的鞭子甩在人身上,生疼得厉害。
尽管戴着遮阳草帽,汗水还是从周向南的脸颊上不断流下来。
周向南以前听老一辈提过“双抢”很苦,但他没有想到会苦到这个程度。
稻子在南方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耕田插秧,需要赶紧将晚稻秧苗插下。因稻子插下后得六十多天才能成熟,八月插下十月收割。如果晚了季节,收成将大减,甚至绝收。
只有不到一个月工夫,收割,犁田,插秧十分忙,所以叫双抢。
最关键的是“双抢”虽然在炎热的时候进行,但南方天气向来多变,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有可能出现晴天、阴天、甚至暴雨的情况,水稻收割之后会有一个晾晒的过程,如果遇上连绵大雨,即使已经收割下来,只要还在田地里,就很有可能被雨水浸透,一旦被淋坏,那对庄稼人就是绝对扎心窝子般的痛。
又或者说,比扎心窝子更狠,那是要了庄稼人的命!
周向南吃力地往前走着,收割着稻子。
收割早稻时,田里要留着水,便于抢种晚稻,可是毒辣的太阳将田里的水晒得烫脚,要踩在这样的泥水里劳作,体力消耗特别大,更别说稻子梗茎扎得他浑身刺挠,身上还被蚂蝗虫子会被咬出许多肿块,奇痒难忍,说不出的难受。
周向南已经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还一来就让他赶上了这农人的烈狱。
虽说他这来到八十年代,从二十七岁的青年,变成了十七岁的少年,年轻了十岁,但这搞双抢真得让人痛苦得想死。
没有机械化收割,就是这般苦力劳作。
空气里那掺杂着稻子味道的焦灼,烧得他嗓子疼。
周向南很想哭,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只是低着头,弓着腰,挥着镰刀,割着稻子,不敢耽搁,因为耽搁下去,只怕晚上都要打着手电筒割稻子。
他现在就像是一头被生活鞭打着驴,只能拼命地赶,赶着农时。
周向南痛苦得想死,可是他不能死,家里爹妈死了,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望着他,至于破碎的他只能是咬牙挺着。
可是,还是好累啊!
真得好累!
周向南低着头,腰都快断了,汗水反复流出来又蒸发掉,衣服上布满盐霜,手上划拉出来的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哥。”
火辣辣的太阳下,一个约十三岁的少年戴着草帽沿着田垄走到周向南跟前。
周向南努力直起腰来,望向喊他的少年周向文,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了?”
“回去吃饭了。”
“好,等我把这亩最后一点给割了,你先回去吧。”
“哥,我帮你一起割了。”
“别了,就这么一点,你别下田了。”
“等吃完晚饭再来一起割吧。”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吃完晚饭还要来田里割稻子!
十分平常的一句话,不带一丝剥削的味道。
没办法,即便是十三岁的童工弟弟,周向南也要压榨。之所以周向文一开始没有跟着来割稻子,也是因为周向文和妹妹周红英还要用手摇式风谷车清除稻谷的杂质,还要晒谷,也是累人的活计。
更别说田里后面的活还多,即便是孩子在双抢的时候,也不可能得闲。
“哥,赵娟要结婚了?”
赵娟要结婚了?
赵娟是谁啊?
这个赵娟结婚和我说,是要我随礼吗?
周向南没想到弟弟会和突然提起赵娟要结婚,疲惫不堪的身体让他想起赵娟之前是有和他有那层交往的关系,不过因为父母去世,家里情况日渐窘迫,条件自然也越来越差,女生的父母也就不同意,另外要给赵娟介绍一门亲事。
不过,赵娟好像和他一般大,才十七岁。
这就要结婚,这未免也太早了些。
周向文看着周向南弓着腰,一言不发地割着稻子,担心周向南心里难受,也就下田和周向南一起收割最后边角的稻子。
“哥,你别难受。”
周向南知道周向文是担心他心里不好受,可是他现在实在是累得不行,没有力气去解释自己不难受,也没有力气去想那位十分陌生的赵娟,只是问道:“林军他们家田里的稻子都割完了?”
周向文没想到周向南会突然问这话,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家请人已经割完了,现在要插秧了。”
真好,还能请人。
周向南也想请人把自家这田里的稻子都给割了,最好还能犁田,插秧一起都请人干了,只是条件不允许啊。
家里条件不够宽裕,哪里还能花钱请人做小工。
虽然是这么想,周向南还是问了一句,“他们家请小工多少钱一天?”
“一块五毛钱。”
一块五毛钱?
真便宜啊!
毕竟现在这个年代的物价本就低,更别说这还是在乡下农村。
家里如今是五亩田七分地,稻子收割还剩三亩,也就意味着还要顶着大太阳,继续收割剩下的三亩稻田。
即便是找别人家换工,同样也艰难得很。
周向南收割完这一亩角上的一茬稻子,脸上汗水肆意地往下流,望了一眼另外三亩田,金黄色的稻田如同苦海,一眼望不到边。
他这后面还要收割、晒谷、犁田、插秧,每个环节都是重体力活,即便累不死,只怕要累得脱层皮。
周向南看见破旧草帽上的一根青色的稻子,取了下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根茎的汁水就那样侵入,泛着苦味。
稻子都还没有收割完,还谈什么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