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困在潮湿里的人
林简觉得自己有些太疏忽了。
自诩了解人心，但他还是轻视了沈婉梨心中的痛苦。
从昨天她的异常举动，就该联想到才对。
现在想想，私生女的身份、单亲养大、母亲去世、亲族背叛，每一件单独拎出来，都是对人生沉重的打击。
沈婉梨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
林简不希望她出事。
翻墙出校后的第一件事，他在路边拦了一辆摩的，上车便说：
“我女朋友出事了，师傅加快。”
于是，热心的师傅以近乎狂野的速度将他送到了帝景小区。
下车后，师傅还不忘叮嘱一句：
“小伙子，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啊！”
林简点了点头，很快到了沈婉梨家门口，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半晌，没有回音，
林简拧着眉头，一分钟也没停留，直奔雾清山陵园而去。
沈婉梨牵挂的事不多，无论她现在想做什么，都一定会先去祭拜沈母。
正因如此，林简才会强行从杨雪口中得到确切位置。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即时通讯的重要性了，要有个手机，哪用这么麻烦！
又花了大约半小时，林简终于抵达陵园，他往里走了几步，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一层薄雾笼罩着，气氛清冷、肃穆，但在这样的场景下，林简敏锐地捕捉到一缕青烟，他快步走过去，只有一块墓碑前正燃着香烛。
而那块墓碑之上，写着沈婉梨母亲的名字。
林简双手作揖拜了一下。
根据香烛的燃烧情况，他判断，沈婉梨应该还没有走远！
林简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后朝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很快，林简眼前突然变得开阔，他没记错，雾清山陵园旁有一个池塘。
他的眼神不断搜索着，终于，在池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找到了沈婉梨。
林简心中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沈婉梨正坐在池塘边上，怀里抱着一个盒子状的东西。鞋子脱掉了放在岸边，一双白净的腿在水里，荡起阵阵涟漪。
这一幕的景象，让林简想起一句话：
亲人离去不是一场大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
沈婉梨，是一个困在潮湿里的人。
当林简走到沈婉梨身后时，她依然沉浸在某种情绪中，没有发觉。
看着她的背影，林简吸了一口气：
“oi，老婆！”
“啊？”
沈婉梨被吓了一跳，脚在水里荡出水花。回头一看是林简，表情瞬间变得缤纷起来。
突如其来的感动。
掩盖不住的欣喜。
被叫老婆的娇羞。
到了最后，终究还是娇羞占了上风。
“你...你又在乱叫什么呢！？”
林简摸了摸下巴：“还知道害羞，说明精神状态正常，不错不错。”
“你这个人真是，哪有这样做测试的？”
沈婉梨口中碎碎念着，但眼眶中早已泛起一汪泪水。
因为被找到了啊，在最孤独的时候！
明明就在刚才，她已经在为自己的生命倒计时。
或许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盼望着有人发现自己隐而不发的情绪，希望躲在阴暗角落的自己能被发现。
这样的希望太渺茫，小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就是有这样一个人，以近乎离奇的方式出现，仿若不经意地驱散了黑暗。
很亮，很暖。
林简靠着沈婉梨坐下，将自己的脚也放进水中，冰冰凉凉地很舒服。
二人就这样坐着，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沈婉梨的抽泣声渐渐停止，林简才开口道：
“那个，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吗？”
他指了指沈婉梨抱在怀里的木匣。
“是。”
沈婉梨微微点头，然后打开了木匣。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叠在一起的信封和信纸，数量非常多。
“这是我母亲和那个男人的往来信件。”
沈婉梨表情落寞地说着：
“一年前母亲病倒，我无意中看到了这些，才发现那个男人的存在。从那时我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意外来到这个世界。”
林简默不作声，只是听沈婉梨倾诉。
“他们二人是看电影认识的，在燕京。两人经常写信，母亲渐渐坠入爱河，两人没多久就同居，并且怀上了我。”
“再后来，那个男人陪她回到了江渝，本以为接下来就该考虑婚事，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其实早就已经结了婚。”
“母亲性格是刚烈的，她没有死缠烂打，而是选择一个人将我生了下来，用仅剩的积蓄将我慢慢养大，这期间，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十六岁那年，母亲查出肿瘤，渐渐病重，她担心去世后我无依无靠，于是重新联系上了那个男人。”
“这时候，男人已经成为富商，但依旧拒绝了母亲的要求。最后在母亲的纠缠之下，才终于给了母亲一套房子，也就是你看到的那套。”
林简默默点头，终于理解了这曲折而又悲惨家庭。
麻绳专挑细处断。他完全能想象，沈婉梨在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心情是多么地绝望。
沈婉梨还在继续说：
“母亲病危的那段时间，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那个男人的名字，她临终前还想见他一面。所以我也不顾一切地联系上了他。”
“他不认我，我接受。但他拒绝了母亲最后的愿望，我无法原谅。到头来，母亲爱了他一辈子，却换来这样的下场。到死，也没能等到再见一面。”
说到这里，沈婉梨的泪水再次决堤。
只是，这次流的眼泪是愤恨，是不甘，是为母亲短暂的一生感到不值！
林简拿出纸巾替她擦着眼泪，然后缓缓说道：
“承受了这么多，很绝望吧？”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林简轻叹一声，开口道：“说实话，我真有些羡慕你母亲。”
“羡慕？为什么？”沈婉梨看向林简的侧脸。
林简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水中，轻声道：
“她有血有肉地活过，至情至性地爱过，到死也无怨无悔。这样的一生虽然短暂，但也足够精彩了。”
“你......你这是诡辩！”沈婉梨抹着眼泪。
“或许是吧，因为你母亲还是有遗憾的。”
“那你说，她遗憾的是什么？”
“她的遗憾不是爱上了那个男人，而是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她没能看到你好好长大，没能帮你穿上婚纱。”
林简幽幽地说着：
“若是你因为这件事随她而去，她应该会比谁都难过自责吧。”
沈婉梨怔住了，她直愣愣地看着林简，更多的眼泪，奔涌而出。
嗐，女人果然是水做的，贾宝玉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