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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眼万年
我生在极北,长在大楚。别人从生到死,不过匆匆数十载,而我从生到成人,却过了一万多年。
我是一株檀香,无父无母,没有性别。
师父说——既然没有性别,不管做男做女,身心都需要培养,便栽培我做个风流美少年。
在我彻底长成个人样的那一日,师父却即兴“创作”,将我变成了个大姑娘。
我忍不住抗议:“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
师父却轻描淡写地说:“小十三啊!你本就没有性别,又何必在意呢?”
师父说得倒是轻松,可他从小培养我做的,可不是个文弱书生,而是个风流美少年。
哎!这下倒好,本小爷风流美少年还没做成,师父却把我造成了个大姑娘,等着人家来风流了!
我等着人家来风流的故事,得从我的师父南柯真人说起。
我的师父,被人称作南柯真人。
楚人都说,南柯真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投错了胎,得了副道士模样。
师父被称作南柯真人,并不姓南名柯,更不姓柯名南。楚人倒是曾将师父的雅号“南柯”误说成“柯南”
——九州没有“南”这个姓,只有“南宫”这个复姓。
师父不姓南宫,却姓子宫,单名一个“柯”字。
楚人文雅,喜欢称呼男子为“公子”,师父本该叫“公子柯”。可楚国的占师唐昧说,“柯”是女子之名,‘公子柯’不吉利。
楚人迷信,又敬重师父,便没人叫他“公子柯”。后来听说师父自千里外的南荒而来,便叫他“南柯”。
在楚人眼中,师父长得不赖,又学过些法术,穿着道袍走在街上,有种仙风道骨的模样。
楚人甚少出门,没见过世面,便少见多怪。于是,一副道士模样的师父,便被楚人捧成了个“真人”,故名“南柯真人”。
师父很喜欢“南柯真人”这个称号。常有人问:“南柯吗?”师父便笑着回答:“南柯——真人也!”
传闻里,南柯真人长着一字眉,在九州最早被称作“一眉道人”。
楚人高雅,觉得“一眉道人”有失风雅,便只叫师父“南柯真人”。
在楚国待的日子久了,师父便也高雅起来,常以“南柯真人”自居。
传说中,南柯真人有个徒弟,道号“黄粱”,却没人叫过他“黄粱道人”,只因直到这黄粱消失,都没人见过他。
不仅没人见过,更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芳龄几何,是男是女。
有人说,顾名思义,黄粱肯定长得像黄米,是个体壮如黄粱的男人。
师父对此很是无语,常常在药缸前对我抱怨:“居然有人形容你壮如黄粱,且不说以黄米形容壮有颠黑倒白之意,就你这瘦小的一株檀香,即便长全了肉和肌肤,都断难与一个‘壮’字关联。”
其实,绕了半天,我便是这个“黄粱”。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传说中的黄粱,其实是我。
师父说,我们这门叫“玄宗”。
我问师父:“九州流行‘门’,为何不叫‘玄门’?”师父说:“你师祖立玄宗时,‘玄门’被人家抢注了。”
我问:“师父,什么叫‘抢注’啊?”
师父挠头,半天说不出什么意思,最后忽悠道:“抢注就是抢了呗!”
我追问:“师父,那么什么叫‘抢了呗’?门派的名字,也有人抢?”又觉得师父可能也不知道,便傻傻笑着:“师父,是不是你也不懂什么叫‘抢注’啊?”
师父解释道:“‘抢注’这词,是师祖创的。
师祖曾在西天大雷音寺外做扫地僧,常创些九州都没有的词汇。‘抢注’中‘抢’的意思人人都知道,‘注’的话,大概与各国的批文一般。是以‘抢注’的意思便是,抢先一步,获得国家的批文。”
我质疑道:“师父,徒儿记得您说,师祖在南海的一个孤岛创立了玄宗。一座孤岛,建个门派,还得获得国家的批文啊?”
师父摇头:“这一点为师以前也纳闷过,不过后来想,你师祖出自西天大雷音寺,自立门户之时,得让佛祖给个批文吧!”
我郁闷道:“师父,佛祖还管这个?”
师父说:“佛祖啊,就喜欢多管闲事——!”
我是一株檀香,一株长在极北雪域森林地下的万年檀香。
师父说,十多年前,他在极北寻了三百来个夜,才在那一夜,从一个巨大的冰缝中,从数千尺的冰面下,将我挖出。
那一夜的极北,漫天舞着大雪,鹅毛一样的雪花簌簌落下。
巨大的冰缝中,数千尺的冰面下,师父的鼻子未成涕,便凝成了冰,附在鼻子内壁上。
师父忍着鼻痛,身子哆嗦着,小心翼翼地将我从冰里一点点刨出。他怕我冷死,从私处割了块肉,将我的根茎包了起来。
我的根茎又粗又长,只包住了一半。师父又想,他三百多个夜才找到我,若我冻死或饿死了,岂不白跑一趟?便心一横,又从身上割了块肉。
这次狠心割下的是一大块肉,这块血淋淋的肉比之前那块更大,师父用它将我整个根茎包得严严实实。
师父说的那夜,我永生难忘。
我在雪域森林地下待了一万年,都未曾像那一夜那样冷过,却对师父说的割肉包我一事,没半点印象。
师父说:“你当时冻得快死了,能有印象才怪了。”
我说:“师父,你随便化块布包着我,不就好了吗?”
师父说:“你得吃肉啊!若真用块布包着那么容易,你如今何须整日泡在药缸里。”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为了将我带出雪域森林,法力消耗了大半不说,还差点死在了那里。不过这个“后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快长成人那年,我喊师父给我取名,师父说不会取名,我十三年才长成人样,便先叫我十三。
我觉得十三好听,师父一本正经:“真的好听吗?”我颔首,师父说,“为师不大会取名,十三你记着,十四岁你叫十四,十五便叫十五,以此类推,省得为师取名了。”
我疑惑,“师父,叫十三不好吗,为何年年改名?”
师父说,“为师记性不好,你几岁便叫几,方便为师记得你几岁了。今年喊你十三,便不会忘了你十三岁了。”
我反驳道:“师父,在极北的一万年呢,十三今年一万零十三岁。”顿了顿,“师父,您若不好意思,对外十三十三岁,只您的时候,十三一万零十三岁。”
师父冷冷地双眸望着我,“徒儿啊,你不会是想,在为师跟前倚老卖老吧?”
我和师父理论了一番,最终他让步只喊我十三或小十三。我真正有了名字,是在我长成个完人那日。
那日天气甚好,窗外的喜鹊叫了好多遍。师父高大的背影对着我,他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说,“天气甚好,是个好兆头!”说完,转身冲我,“小十三哪,都记清了吗?”
我咧嘴笑了笑,“师父,记清楚了,午时三刻一过,我便像是‘美人才看的出浴’那个幻境中的美人一样走出来。”
师父说,还有呢。我想了想,“还有……还有跨过大药缸的时候,千万小心不能碰着身子,特别是我的下/体。”
师父说,我的肉身每天都在长,又没有性别,若不小心碰坏了下体,极可能成个雌雄同体的怪物。
师父望了望我,“你这副皮囊,为师还真舍不得将你变作做个男子。”,说完,不待我说什么,转身径直离去。
午时三刻,我小心翼翼从药缸中跨出。我站在屋内好奇地看自己的身子。师父的身子,是不是也如我的这般?
师父许等不及看我了,敲了敲门,“小十三,好了吗?”我看着自己的身子,欢喜道:“师父!师父!好了。”我很想师父快点看到我。
师父等了一小会才推门进来的,他刚刚跨进门槛半步,便顿住了。师父看着我,眼神很奇怪。
我提着素衣,傻傻站着。
师父忘了我不会穿衣,许被我赤裸吓到了身子的,他嘴张成个蛋不说,端着的一碗热汤都洒了一地。他就那么望着我,入神地望着我赤裸的身子。
后来师父说,我虽没性别,但师父望着徒弟身子这事,他着实该不好意思才对。之所以望了那么久都没不好意思,是因他从未见过那样曼妙妖娆的身子。
门外脚步声急促,师父大袖一挥,素衣便往我身上穿。
我欢喜地看着身上漂亮的白衣,一股淡雅之香徐徐而来。一紫衫男子大步跨了进来。
那香气我曾多次在师父身上闻到过,却香没那么。
师父说那是蘼芜之香,小白脸专用。
彼时我不大明白,那日却明白了。师父说的小白脸,便是大步进来的紫衫男——公子渊。
男子的紫衫十分漂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他腰间挂着个画着好看图文的配饰——秋兰佩。
那是大楚文人欢喜用的秋兰佩,有却不一样的、无比精致的纹理。
他有双夜一样漆黑深邃的眼睛。不怎么大的眼睛,在一般人中也算大了。不过和我天蓝色的大眼比起来,还是稍显细长了些。
他见了我后呆了很久。这个很久到底多久?或许只有我和师父知道。自他进来看着我始,师父便皱眉郁闷地盯上了他。
他冲我微笑时夜一样的眼睛似会说话。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那双眼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那眼又如此陌生。
后来师父对我说:“那叫‘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