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吊堂I药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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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主人又算卦了?”

“一个梦而已,”王瓛不准备作解释,王珡平时咋咋呼呼,实则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自会琢磨明白,来吊堂多年,经常得见主人算卦,大多时候只为打发时间,损耗不了太多元神,实际上,主人号称神算,真正去算卦却极少,平常都是装装样子,靠猜测罢了,“他好像要醒了,去喊主人过来,他或许有话要说。”

王珡这才不情愿地推开门,上楼喊人。

“别装睡了,殿下,这儿没人。”

爱新觉罗.载湉“蹭”地睁开双眼,又笔直地坐起身子,与王瓛对视。

“久别良朋,近来可好?”

“你附身的时候,老娘日夜操劳,你久别个什么劲,想不給酬劳,门都没有,”王瓛不假辞色,不怒自威,丝毫不拿储君当回事,“你的随身太监寇连材只付了定钱,可不是全款。而今你身陷囹圄,替身被困瀛台,寇连材也被掣肘,拿什么付账,一日三餐虽不丰盛,也价值千金,更何况还有名贵汤药。我听翁同酥那老杂毛说你幼时凄惨,老娘们刻意苛待你,吃不好穿不暖,银钱也不多,还派寇连材监视你,我很好奇,谁替你接触到的朙帮,还做了这么大一个布局,并非我瞧不上你,而是—。”

“瞧不上便瞧不上,何必虚与委蛇,”光绪帝坦荡地回怼道,“多数时候,我也瞧不起自己。堂堂帝王之资,竟被一个老人掣肘,朕不甘心,死不瞑目。”

“你躲进吊堂,就已经失势,”王瓛不悦道,“这么说太抬举你了,你在朝中压根就没根基,否则袁世凯那厮不会那么快倒戈,都不存在思考的时间,怪不了人,你太拉胯了,必输无疑。”

“我在紫禁城一点机会都没有,别说培养势力,活着都不容易,哪里是侄子,分明是个奴才,”他愈说愈斗志昂扬,愈说愈义愤填膺,“朕出来了,总有一天我要当个有实权的皇帝。”

王瓛欣赏着爱新觉罗.载湉的忿忿不平及凛然傲骨,口齿清晰地飘出一段话来,“说了这么多,不还是没钱付账,我可跟你说,但凡欠我吊堂账的,绝做不到全身而退,就是齐天大圣,也得薅到没毛方得离开。”

“能否通融一下?”

“我把话撂下,慈禧本人,英吉利女王、花旗国总统,都别想欠吊堂一个铜板,更别说你一个没权没势的弃子。”

“我…,”他感到委屈,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吊堂主人高深莫测,更是整个大清唯一的法治圭地,老太婆和洋人都不敢招惹,而今老太婆已识破替身,还找到了吊堂,已无路可退,到了外头,死路一条,唯一的出路唯有寻求吊堂主人的庇护,“帮我联系一下芈虪吧,她会付钱。”

“我很好奇,你怎么说服的他们?”

“是他们主动联系我的,”光绪帝似乎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嘉乐堂笔记》对于召唤人有一条硬性条件,必须是满清皇室、男性,我也怀疑内容被篡改了,不过,谁都不敢打包票。”

“你们胆量倒是有,就不怕被对方背刺,万一朙帮是慈禧用来试探你的,又当如何?”

“我都像具行尸了,何惧死亡!”

“他们也不怕?”

“你们也调查了这么久,应该识得司徒滷,他是一个刽子手,他和朕说过几句话,朕大受震撼,大意是,明清二朝的恩怨皆是私仇,关起门来怎么闹都行,外忧才是当前最紧迫之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你身为储君,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我从前只是个傀儡,”光绪帝阴沉着脸,直接垮下来,“翁同酥教什么都是亲爸爸指定的,从来没有为君之道。”

“那老娘们让你叫她亲爸爸?”王瓛都愣住了,“她不是你姨母么?”

“都怪李莲英那狗奴才,为讨老娘们的欢心,总是找各种理由羞辱于我,说出来你都不信,我在紫禁城的地位还不如她的一条狗,连丫鬟都欺负我。”

“我见过他几回,狗腿子一个,主子曾骂过他几次,直言他脸上斑太多,枯瘦如柴,不像阳间人,他可是一点都没气,还夸主子妙赞,比对之下,你这个储君,说有名无实都是轻的。”

“如果有一天,我重返紫禁城,必定斩杀了这些阉狗,挫骨扬灰,用骨灰活大粪浇地,方泄我心头之恨,”光绪帝渴望地望着王瓛,“不知吊堂能否助朕一臂之力。”

“先不提成功与否,你能給吊堂什么回报?”论讨价还价,王瓛自问不输商贾,大言不惭道,“黄白之物打动不了我,吾视其如粪土。”

光绪帝略震惊,不便发作,违心道,“朕也知道吊堂主人高义,不在乎身外之物,坊间传闻,曹娘子性喜收集妖兽,朕做主将《嘉乐堂笔记》中的妖兽悉数赠予吊堂如何?”

“久居深宫之人,都似你这般狡诈?”

“何出此言?”

“主人想要,如探囊取物,何须你慷慨大方?”

“朕鲁莽了,王娘子见谅。”光绪帝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王瓛半闭上双眼,又重新打开,“你这般懦弱,如何斗得过老妖婆?”

“我…。”

“生意讲究个等价交换,你拿不出吊堂想要的东西,吊堂也无能为力。”

“除了皇位,要什么朕都給,”光绪帝下定了决心,眸子中带着隐忍与不甘,“只要替大清赶跑西人,稳定局势,诛灭姨母的全部势力,你要朕的项上人头,都可以拿去。这桩交易,您以为如何?”

“赔到姥姥家,”王瓛转动一番僵硬的脖颈儿,不以为意地觑道,“自知之明这东西,你是真没有啊。我救一个路边乞丐,能获得的好处都胜过你。”

光绪帝彻底绷不住了,脸色极其难看,“到底要什么,您給个准信?”

“就怕你給不起!”王珡推开门,和曹玲玲一起走进来。

“你还能真要了大清不成?”

“你給我啊,”王珡嘲讽道,“别说大清已与你无关,給我,我也不稀罕。”

“殿下用不着卯足劲试探奴家,”曹玲玲看透了光绪帝几次三番的虚张声势,直言道,“我与叶赫那拉杏珍有过约定,药引案的凶手归我支配。我说的够明白吗?”

“你想对我怎样?”光绪帝警惕性顿起,暗中咽下一口口水,盯着她清冷的眸子看,“人祭是他们自愿与我做的交易,而我选择召唤猰貐不过是想治疗疾病。”

谁知曹玲玲懒得听他辩解,打着哈欠说道,“奴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打个招呼罢了。往后你再也召唤不了它。”

“难道你想长生不老?”光绪帝自以为看穿了曹玲玲的心思,毕竟她一看就不存在基础疾病,友人较少,她医术精妙,并未听闻身旁有人罹患不治之症,“除了吃了猰貐,似乎并没有更好的做法。”

“长生不老”四个普通的字听在王瓛姐妹耳中就像个笑话般,二人双双捧腹。

“我猜得不对?”光绪帝手抓不多的头发,头皮却更痒了,“猰貐的能力我已然在书中获悉,除了一点战斗力,它最值钱的便是治愈及长生的能力。此外,再无其它。你还能需要它做甚?”

“主人办事儿,何须与你报备?”王珡不满于光绪帝对曹玲玲的不敬,主动引战道,“你一个王朝弃子,哪里来的资格。”

“我…。”光绪帝直接給干沉默了。

曹玲玲顺势坐进檀木椅,敲了下桌面,王珡立刻离开去准备茶水,而她则邀请光绪帝坐在另一旁,长明灯下,光绪帝整张脸忽明忽暗,阴晴不定,倒是反应了他此刻郁闷的心情。

“殿下可在担忧,身在吊堂会被慈禧发现?”

她手执黄色缂丝凤栖梧桐图团扇,宫扇作桐叶式。扇面于黄色地上缂织一棵梧桐树,一只凤凰独立于树干,湖石旁百合绽放。扇配四方紫檀木柄,通体刻“玲”字描金,两端镶金锲玉,系黄丝穗,用料皆是上乘玛瑙翡翠,此扇为双面缂,配色自然柔和,缂工细致入微。

“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怕污了吊堂声名,除了她,谁想把我掳走,您也说了,我是皇室弃子,不值几个铜板,对方实力强劲,分明有备而来。”

光绪帝以为曹玲玲会狡辩一番,故而静等着她接下话头,却不料对方闭口不言,还闭上了双眼,作小歇状。

正当光绪帝绷不住,准备开口之际,门“吱呀”一声开了,王珡端着康熙宜兴紫砂胎珐琅彩四季花卉菱花式茶壶步履稳健地进了门,顿时茶香四溢,与檀香交相辉映,沁人心脾。

“主子,您的茶来了。”

“給殿下也倒一杯,瞧他也口干了,”曹玲玲眼未睁开,话先出口,“普通的西湖龙井,比不得宫廷,将就喝一下。”

光绪帝接过,品了一小口,直呼“好茶”,而曹玲玲也不拐弯抹角、故作深沉,睁开双眼,“掳走你的是另一伙人,而他们的目标也不是你的性命,是猰貐。”

“这不是消遣我么,不管哪个,都需要我这个载体,”光绪帝忽而狡黠地问道,“除非你知道那伙人的身份,也有规避的方法。”

气氛瞬时凝滞,光绪帝竟闻到了一股肃杀之气,他搞不懂,哪里说错了话,抬头去看她,却找不到丝毫在生气的痕迹,恍悟此人城府之深,非常人能及,于是开口破冰,“只要保证我的安全,我自愿离去。”

光绪帝说完就后悔,吊堂对皇权无丝毫敬畏之心,这样说不起反作用就不错了。

“在下并无别的意思。”他已经不敢用朕自称了。

言毕,光绪帝作揖就想离开。

“慢着!”王珡喊住他。

“钱会让芈虪送过来,各位请放心。”迟则生变,光绪帝不得已委曲求全,只为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是钱的事。”这回开口的是王瓛。

“不涉及隐私,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給你十年时间,你有信心么?”曹玲玲也不挑明,貌似轻飘飘地问道,“这不是我定的时间,是你的命。”

王瓛与王珡在心中默默思衬,多日前,主人已做过判断,爱新觉罗.载湉活不过十年,本该是定数,奈何药引案一出,历史陡然生变,而曹玲玲感兴趣的是,历史的最终走向是否真的改变。

“我还有十年寿辰?”

曹玲玲也不正面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义和拳是一柄生锈的利剑,但不够锋利,也不够重。敌人用枪炮,你不能拿命去挡,子弹可以无限,命仅有一条。”

“可,上哪搞枪炮去?”

“戴梓的连珠火铳、格林炮、丁汝昌盔甲,有多少造多少,钱不够就变卖家产,相信华夏的仁人志士绝不止那点人,你若能利用一半,何愁赶不走夷狄,但我要提醒你,义和拳最大的障碍并非西人,而是清廷,”曹玲玲眯缝着眼睛,一副门缝里窥人的态度,窥得光绪帝低下头去,“你与慈禧不死不休,可你经年累月被她奴役,已失了斗志,倒不是奴家不愿信你。”

“已经来不及了,”光绪帝更惆怅了,走不动道,顺势坐进离门最近的椅子上,“西人妄图瓜分华夏,清廷无能,而朕无力,不拼命又能拼什么?”

曹玲玲无意加入,叮嘱道,“记住奴家的话,别轻信慈禧,义和拳一旦扶清灭洋,她定然一开始虚与委蛇,尔后借刀杀人,清剿之。”

“我帮她杀洋人,她反而要杀我?”

“你真不是称职的帝王,此为政治博弈,无关乎爱国,更无关正义,权力才是最终目标,”曹玲玲不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奴家静等殿下参悟。”

光绪帝听后,若有所思,与三人拱手告别。

“瓛儿,你去找狗剩,珡儿,你把月儿呼来,就说咱有事儿问她。”

听完,王瓛愣了一秒,隐约觉得和她发现的另一件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