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面上的最后一块浮冰
林深的呼吸在防护面罩内凝成细密的雾,又迅速被过滤系统抽干。他蹲在钢铁围墙的检修口,机械扳手拧紧最后一颗螺栓时,远处传来冰层碎裂的轰鸣。
那是货轮引擎的咆哮声。
他抬头望去,三艘悬挂晶脉枢机徽章的悬浮货轮正碾过冰原,探照灯扫过冰面,将锈链民佝偻的身影切割成零散的剪影。他们裹着褪色的隔热服,锁链状的面罩卡扣随着每一次挥镐的动作勒进后颈,暗红的血渍在金属上结成冰霜。林深的计量仪瞳孔自动对焦,拉近画面:一个少年劳工突然踉跄倒地,面罩的锁链卡扣因剧烈喘息而缩紧,他的手指抠进冰层,指甲崩裂,在冰面上拖出几道蜿蜒的血痕。
“二级链桥官林深,C-7区温控数据异常,请立即核查。”耳机里传来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他收回视线,扳手重重敲在管壁上,回声在钢铁甬道中震颤。父亲临终前的画面突然刺入脑海——老人干枯的手抓着呼吸面罩,嘶哑的声音从面罩滤网中挤出:“别信那些数字……真正的风,是带着锈味的……”
那时的林深还不懂这句话的分量。
---
**“氧气浓度21%,湿度65%,一切正常。”**
林深盯着仪表盘上的数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制服上的银色齿轮徽章。通风管道的金属网格后传来细微的抓挠声,像某种困兽在撕挠牢笼。他鬼使神差地抽出激光笔,烧穿了网格的焊接点。
腐臭的热浪扑面而来。
管道深处,十几名锈链民正蜷缩在狭窄的检修舱内,他们的隔热服破洞处露出溃烂的皮肤,手边堆着沾满油污的工具。一个戴眼镜的老者抬头望向缺口,镜片后的左眼蒙着白翳,右眼却亮得骇人:“链桥官大人,要举报我们偷用能源阀取暖吗?”
林深僵在原地。计量仪瞳孔显示舱内温度-12℃,而系统数据却是25℃。
“为什么不上报维修?”他喉咙发紧。
老者嗤笑一声,举起缺了无名指的右手,断肢处套着一枚扭曲的锁链环:“上次投诉管道结冰,晶脉枢机给的‘维修方案’是切掉‘故障手指’。”他身旁的少女突然剧烈咳嗽,面罩卡扣猛地收紧,喉间发出窒息的咯咯声。
林深下意识伸手去扯卡扣,却被老者拦住:“别碰!强制解锁会触发惩罚电流——”话音未落,少女已抽搐着昏死过去,面罩内侧凝结的血沫在低温中泛着诡异的蓝光。
---
**“今日捕捞量超额17%,申请增加冷库容量。”**
宴会厅的晶髓投影屏上,货轮舰长正向光冕议院展示浮冰切割视频。林深站在侍应生队列末尾,看着贵族们用镶钻镊子夹起“寒霜之泪”——那些被雕成雪花状的冰渣,在蓝光照射下宛如哭泣的星辰。
“据说这冰层封存着旧世界的空气?”一位佩戴穹顶牧者徽章的女人轻晃酒杯,猩红液体中悬浮的晶髓碎屑折射出虹彩。
“确切地说,是公元前2086年的污染物。”舰长谄笑着鞠躬,“经过晶脉枢机的净化,这些冰渣能刺激多巴胺分泌,产生类似恋爱的愉悦感。”
林深胃部翻涌。他认得那些冰渣的纹路——两小时前,它们还是锈链民面罩上凝结的血霜。当贵族们为虚假的浪漫干杯时,地底某个检修舱里,少女的尸体正被丢进废料压缩机,与锈蚀的管道残骸一起碾成基座,托起这座悬浮在云端的晶髓殿堂。
---
警报声撕裂夜空。
海底地震引发的裂痕如黑色蛛网在围墙上蔓延,辐射海水裹挟着诡异的荧光生物涌入通风井。林深套上防护服冲向C-7区,却发现本该封闭的应急闸门洞开着。
五个锈链民正在裂缝处用肉身堵漏。他们的手掌被超导凝胶黏在金属表面,皮肤在辐射中迅速溃烂,却仍机械性地重复着封堵动作。领头的男人转过脸——是管道里那个独眼老者。
“为什么不用机器人?”林深嘶吼着去扯凝胶。
“机器人要消耗晶髓能源。”老者咧开渗血的牙床,“而我们……咳咳……我们是可再生的‘人形耗材’。”
一道巨浪突然拍来,老者的防护头盔被掀飞。林深看到他后颈的烙印:B-3072。这个编号在计量仪瞳孔中闪烁红光,与晶脉枢机的最高机密档案产生短暂共振。
---
当无人机群带着修复纳米虫降临时,裂缝已经扩大成深渊。林深跪在浸满辐射海水的甲板上,看着老者的残破面罩随浪起伏。面罩内侧有一行小字,被血污浸染得模糊不清:
**“陈雨,地脉历47天,锁链重367克。”**
货轮的探照灯扫过海面,最后一块浮冰正在消融。冰层断裂的刹那,林深仿佛听见父亲的声音混在风里:
“记住,冰屑的刻度比晶髓历更真实……”
而在他脚下的深渊里,一群长着人类手掌的变异鱼人正悄然游过,它们脖颈的铭牌在幽蓝海水中闪着微光,像一串沉没的星辰。
林深的指尖在陈雨档案的全息屏上颤抖。那行“冰屑埋葬时间”的刻字像一根锈钉扎进瞳孔,计量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有人触发了晶髓锁的反侵入协议。
他踹开档案室的通风盖板,钻进地脉管道。腐臭的辐射废水浸透制服,合成纤维在腐蚀下嘶嘶作响。管道深处传来窸窣声,一群**幽隧客**正用磁石干扰器瘫痪监控探头,为首的独眼男人抛来一枚隧币:“链桥官也学会钻狗洞了?”
硬币背面刻着迷宫纹路,林深在菌丝微光中辨认出坐标:E-7区废弃反应堆。父亲生前最后的维修记录正指向那里。
抵达时,锈歌者的哀鸣已震碎堆芯外壳。成捆的锁链缠绕在反应堆残骸上,**烬裔**们用辐射菌丝喂养着某种生物——那是一只半机械蓝鲸,金属脊柱裸露在外,声呐器官被改造成共鸣箱。蓝鲸腹部裂开一道舱门,里面堆满锈蚀的钢笔和工牌。
“它吞食晶髓运输船残骸,也吞食真相。”独眼幽隧客掀开鲸腔内的暗格,掏出一卷地脉管道图,“你父亲的死不是意外……他发现了天轨区的‘脊髓泵’。”
图纸上的红线标注着地脉主脉与休眠方舟的连接点,而泵站坐标旁有一行小字:**林振声,自愿燃料,回收率92%**。
林深一拳砸在蓝鲸的金属肋骨上,锈屑混着血从指节淌下。幽隧客突然拽着他扑向堆芯阴影——上方传来晶髓长矛破空的嗡鸣,**星轨裁罪官**的悬浮艇正扫描辐射值。
“B-3072的铭牌是你故意留下的?”林深压低声音,喉间泛起菌丝药剂的铁腥味。
幽隧客的独眼闪过一丝讥诮:“不,是陈雨自己游到围墙边的……被晶髓长矛刺穿时,她一直盯着货轮拖走的浮冰。”
裁罪官的探照灯扫过反应堆,林深攥紧父亲工牌跳进废水渠。腐水灌入鼻腔的刹那,他看见幻觉:陈雨的右眼在深海中发亮,那块浮冰倒影逐渐扩大,显露出冰层下密密麻麻的休眠舱——每个舱内都蜷缩着一名**光冕议院**议员,舱壁刻着同一句话:
**“火种无需氧气,只需纯净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