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幽而复明
咸宁六年，晋室国都，洛阳的安乐公府
天空明媚，但是此时安乐公府内的气氛却异常压抑。
府里的下人依旧忙碌，准备招待来访的贵客。
而此时的书房内，一主一客，一站一跪。
跪着的白发苍苍的老者名叫文立，是少数受当今天子司马炎信任的蜀汉旧臣。
站着的中年男子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匍匐在地的苍老旧臣，眼神中有着些许悲哀。
男子正是当今的安乐公，刘备的孙子刘恂。
“文立，你又来劝谏我了，你知道的，你那些话我是不会听从的，你这是何苦呢？”刘恂缓缓开口道。
文立只是低着头劝道：“主公，我明白，您是为了自污以求自保，所以才装作一副暴虐的样子
在成都时您和昭烈一样仁慈和善良。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变成这番模样呢。
可是如今天子已不再关注我等蜀汉故旧，您何必装作如此模样？
您如今的所作所为反而损害您的名声，使我等故汉旧臣离心离德。您当————”
“我当如何？”刘恂出声打断文立
只见刘恂两道剑眉竖起，蜡黄的面容扭曲，怒道：
“我等故汉君臣同心又如何？离心又如何？生死皆不由人，还要做什么挣扎？
再说，你放着你的大好的前程不顾，居然来找我这亡国公，于你这腐儒何益？”
说罢，刘恂一甩袖便要离去。
“可若于复国有益，于汉室有益，主公又做何打算？”文立不等刘恂动身迅速开口道。
这话对刘恂而言无异于当头一棒，刘恂难以置信地回头。
只见那原本匍匐在地的老者却已经昂起身子，枯瘦的容颜中却仍带着坚定的眼神，老者直直地望着他。
“你疯了？多少年过去了，还想这些，你还和李密一样天真不成？
如今天子何其重用你，你也一把年纪了，还想这些作甚？你真不怕死？”刘恂走近文立质问道
说完，刘恂此时内心十分复杂，他又想起姜维，想起了自己的大哥，想起先祖刘备立下的基业，想起四百多年的大汉，想起众多旧臣，
刀光剑影已经暗淡，悠扬的汉歌已经远去，可时至今日，却仍然有人心系汉室，还想用鲜血去浸染那份理想。
但是想起大哥死去时的模样，想到父亲刘禅死去时的告诫，刘恂内心泛起难以抑制的悲伤。
沉默片刻，刘恂叹息一声。
他走到文立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忠心令人感慨，可是却错付了人，汉室复兴已无希望，你不要再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文立听后反笑，用枯瘦的手握住刘恂的大手，正声说道：“汉室复兴并非无望，主公，且听我细细道来，
今天子武功极盛，四海咸服。然太子愚钝，其质如初。
待天子老矣，怠政不勤，太子不明事理，必立外戚与宗室辅政。而此时内有外戚，外有强藩，待天子离去，几番争夺定不可少。
且关中多贫苦胡人，朝廷重用而不予接纳，征调无度，可胡人却不断增多，此必后患无穷，那时诸多隐患并发，将是天崩地裂。
且事在人为，主公，我等故汉旧臣皆有养士，令伯等人更是在蜀中秘养千人散于荒野之中，我等皆不甘为亡国之奴！
只待那时晋室倾覆之际，而主公一旦唤起故汉旧臣，找准时机于蜀中复国，那时汉室复兴也未尝不可啊！
主公，复国大业就在眼前，当早做打算啊！”
说罢文立早已老泪纵横，接着匍匐在地，等待自己想要的回答。
刘恂听后一时心乱如麻，激动又不安，但是已经不敢去看文立，慌乱地走出屋子。
屋外已经是傍晚，红日将落，刘恂渐渐冷静下来。
“复国，果真有希望吗？”刘恂喃喃自语道
他想到了受天子信任的石崇和王恺，他们二人斗富是多么荒诞多么野蛮，可天子却在天下一统后迅速奢靡起来了，对这样的现象不管不顾，反而放任。
太子也是个弱智，听闻愚笨不堪。
而胡人之事，确如文立所言，别的不说，那匈奴刘渊确实是天下少有的大才，复国，似乎真有希望。
“大汉先祖啊，我能复国吗？”心乱如麻的刘恂抬头望天问道。
可苍天没有回答，刘恂也慢慢冷静下来了。
他想到父亲临终前的教诲，白发苍苍的父亲死前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却只说了一句
“苟活下去”
他想起多年前那场大火，想起魏军在蜀中犯下的滔天罪恶。
刘恂的心渐渐冷了，正要回去劝说文立放弃幻想。
此时，一只蝴蝶突然出现。
她不断绕在刘恂身边
飞过头顶时，刘恂想用手抓住，却消失不见。
突然，昂着头的刘恂看到天空一颗彗星划过，极为耀眼。
“啊啊啊啊啊，天意如此！难道是天意如此！”
那颗彗星划去了无尽的屈辱，那颗彗星在刘恂眼中映衬出古往今来多少杰出的汉室先祖，多少为刘氏壮烈死去的人。
刘恂再不想他父亲，而是想起了姜维，想起诸葛孔明，想起刘谌，想到了祖父刘备，想到高祖刘邦、世祖刘秀。
想起了大哥临走前手握长剑的坚决模样，还有那句
“我等绝不做那亡国之奴！”
————————
房间内的文立，依然匍匐在地，心中期盼着，祈祷着，他现在看起来有天子重视，似乎恩宠无限，风光不已。
可是只有他知道，天子那用而不信、听而不从的态度，同僚奇怪的眼神，旧友刺人的目光，还有晋室渺茫的希望。
他看不惯朝廷里那浮夸肮脏的风气，他难以忍受故主的堕落，更无法忍受旧友日渐疏离的态度。
但是文立清楚，他是个亡国奴，他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可他不想当亡国奴，如有机会，他仍渴求复国。
如今复国虽渺茫，但是仍有一线希望，他想争取。
过了许久，正当文立的那颗炽热的心不断变冷时。
“吱～”
门突然开了，文立抬头，看见那副被酒色掏空的面容，此时却那么坚定，正是刘恂。
刘恂快步走上前去，俯身看着文立，双手抱拳。
片刻后。
只见刘恂跪坐下来，握住文立枯老的双手，神情恳切地问道：“我欲使汉室幽而复明，卿可愿同往？”
看着刘恂真诚而坚定的眼神，听着最想听到的话语。
文立嘴唇颤了颤，泪水流淌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立，愿效犬马之劳！”
汉室君臣鱼水之情，一如当年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