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百人零零碎碎的坐在大树下,目光所至,一片破败不堪。
战火将天衬的昏暗,血和雨交织,冲刷着一切。
人群中只有小孩微微的抽泣声,大家都没有出声,拿着为数不多的家当,只是向前方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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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前面有一村人。”
林淮安将手上的疆域卷轴递给手下,开口道:“把人带到营帐来,给他们些食物和木柴取暖。”
“不行,”侯言澈打量着手中的刀刃暗暗出声:“朝廷给军队的粮食都快见底了,你还有闲心去做善事?”
“怎么说都是无辜百姓,况且过几日朝廷便有新的粮食供给到我们军营…”
林淮安话还未完便被打断:“这是战场,你若真是想怜悯众生就去寺庙烧几柱香。”
侯言澈说完便出了营帐,留下了他擦拭干净的刀刃,刚刚来禀报的士兵看这形势也跟着他出去了。
军中虽名义上是林将军和侯将军共事,但侯言澈是名门望族,他祖父帮先帝打下了江山,当今圣上都要给他们侯家几分薄面,相比之下林淮安是在战场上拼到将军这个位子的,加上年纪尚轻,所以在军中也有失威望。
罢了,他自幼无父无母,也早已习惯被人冷眼旁观了。
夜深后,林淮安将自己那份粮食偷偷拿了出来,骑马去了那个村子。
人群里都是些老弱病残,年轻力壮的男女青年都被抓去参战了,林淮安有些哽咽。
“诸位,前方有几座破庙,到那先避上几日,这是朝廷给老百姓供给的粮食,先拿着撑几日,我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给你们报喜的。”
人群中一小孩上前接过食物,大家一同向林淮安下跪感激后便搀扶着走向破庙了。
“何必呢?”回营后,坐在篝火旁的侯言澈不解道。
林淮安没有回答,他知道,侯言澈这种人是不会理解的。他父母都丧命于战火,那时他便立志要让天下苍生不再经历家破人亡,可惜现实是残酷的,他奉命率兵征战安国,那个幼时说刀剑斩尽天下不义人的少年成了侵略者。
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杀害无辜百姓。
这次裴国突袭安国,打的安军措手不及,很快便攻破了城门。
与此同时,安国朝廷接到裴国杀到边境的消息,已乱成了一锅粥。
大臣们一句接一句提议,句句有家国,字字无百姓,当真是讽刺。
“好了!”皇上喊了一声后全都鸦雀无声了:“朕已派兵到黔洲备战,不必慌乱。倘若真有一日,都城沦陷,朕定会与大安同生共死。”
安皇一语成谶,三日后,安国国都沦陷。
“昭喻,裴军已经杀到城门了,朕在后院备了车马,你用尽一切方法去裴国,你是安国太子,国仇家恨你替父皇报。”
季昭喻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抖着手接过了他的遗书。
“一定一定要活下去。”他将季昭喻推走后,转身走出了殿门。
季昭喻跑着穿过尸横遍野的长廊,暗红的宫墙溅到血色也毫无痕迹,他看到一群人进了母后的宫殿,他好想好想停下来,可父亲说他要活下去、活下去。
到了后院,他骑上马回头看了一眼宫殿,便拉起了缰绳,山回路转,很快便看不到宫城了,剩下的只有他衣襟中的遗书。
命运多舛,这是他第一次出宫,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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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太子季昭喻在哪?”侯言澈拿剑架在跪着的安皇肩上质问道。
安皇握起剑锋自刎了。
侯言澈冷脸,收回剑对着将士们启唇:“接着找。”
那日安国皇室无一幸免,皆死于裴军剑下,至于季昭喻,他方才弱冠,侯言澈没把他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有再费心去找了。
他站上安国城门,俯瞰这座属于裴国的城市。城外士兵遗落的家书飘然摇曳,“平安”二字被血迹覆盖,这片土地换了个名字,帝王家载歌载舞,百姓家尸骨无存。
林淮安走前问他怎么处理季昭喻一事,他握了握剑柄开口:“说死了不就好了,他一个少年能有什么威胁裴国统治的能力?”
“欺君可是死罪。”
“明日找个假尸,此事往后只有你知我知,要是有第三人知道,我们都死罪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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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又下了一场雨,季昭喻不得不停止赶路,他坐在了树下想躲雨,可雨却越下越大,他护着怀里的遗书,脸上划过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第二日阳光普照,大地又恢复了生机,与前几日的阴雨连绵全然不同,好似什么都未发生,可他的家人却等不到这一天了。
全都赴于黄泉之下了,倒也是变相的团圆,可留他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他饿的不行,自幼娇生惯养长大的哪经得住这般折腾,他只得快点赶路去有人家的地方。
过了半晌,终于看到有几户人家的地方了,他牵着马上前,房屋虽破败,但也看得出这儿战前应是一处村庄。老人们和几个孩童衣衫褴褛,在房屋里翻找着食物。
众人看他锦衣华服,以为他是兵家的,纷纷下跪求饶。一老妇开口:“兵爷,我们是裴国人,只是想来此处寻些吃的…”
季昭喻赶紧上前将老妇扶起,让众人起身,解释道:“我不是将士,诸位莫要恐慌。”
一位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抬头看着他问:“那哥哥你是也要进靳洲城吗?”
靳洲城,季昭喻在太子太师口中听过,这是裴国较为繁华的一座城,他正愁怎么混进城门,这下无心插柳柳成荫,跟难民一起进城反而不易引人注目:“是啊,我可与诸位一同前往,我会些武功,路上可护你们周全。”
“那多谢小伙子了,这个你拿着填填肚子。”老妇人递给了他一块馕,季昭喻感激的接过,虽然饿,但往日都是吃山珍海味的,他看到多少有些难以下咽,但还是吃下去了。
他牵着马跟在人群的后面,那个小女孩坐在马上,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哥哥,你说两个天子好好的,为啥要打架?害的我爹和我哥也要去天上当天兵天将了,嗨,神仙打架搞的人世间也乱哄哄的!我娘放心不下他们,也跟着去天上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前面的老人听到便回头喊道:“安乐啊,都说了世上没有神仙,那是两个皇上打架,你爹和你哥是去上战场了,哪有什么天兵天将!”
“屁嘞!我娘说了打赢了就回来找我了,昌福爷爷你可莫要再骗我。”
季昭喻牵僵绳的手抖了一下,他不敢再抬头看小女孩,怕泪水夺眶而出,他没有回应小女孩的话,只是说道:“安乐,名字真好听。”
“我娘说要我平安快乐的长大,唉她不回来我怎么快乐呢…”
“晚上你抬头看星星,有几颗就是你的家人,他们在天上呢。”季昭喻说完抚了抚衣襟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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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淮安和侯言澈带兵快步赶回了裴国邀功,裴皇龙颜大悦,当晚便举行了庆功宴。
此番帝王将相皆一一受邀前来,声势浩大。
众人皆入席后,二皇子祁弃深却姗姗来迟:“参见父皇、母后。”
坐在一旁的太子祁听序见他一身黑衣便开口:“在大喜之际穿一身黑衣…皇兄这是有心还是无意啊?”
“一场战争肯定死了很多无辜性命,我特意穿了一身黑来祭奠亡魂,有何不妥?”
皇后:“深儿,如此不识礼数!”
“好了好了,入座吧。”皇上抚了抚皇后的手,示意她消消气。
众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那年宫中失火烧死了先后,也就是祁弃深生母,从那以后贵妇也就当了皇后,太子之位也就顺理成章传给了贵妃之子祁听序,皇上自知对祁弃深有愧,所以对他很宽恕,但皇后母子俩可看不惯他,总是怼他,而这也成了宫里茶余饭后的话题。
“言澈和淮安此番带兵出征,凯旋归来,为朕开拓疆土,立下赫赫战功。特赐酒食佳肴,慰劳其身,诸位请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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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宫中歌舞升平,伴着这轻歌曼舞,宫墙外飘荡着祭奠自家儿女的白纸,胡琴琵琶与羌笛,盖过了百姓的哀嚎,盖过了亡魂的喊冤,自古帝王无情家。
季昭喻他们因为夜深,便没有再赶路,找了处空地凑合一晚。
宫中的音乐悠悠的传来,老人听了便骂骂咧咧的开口:“呸!这群大富大贵的,打了胜仗就又开始奏乐,我儿因为他们死战场了,死了!”
几位老人听了后都没有再说话,默默的擦着眼泪,听着这轻快悠扬的音乐心里五味杂陈。
季昭喻抱胸靠在树下,他对百姓的生活感到十分震惊,虽然他从未出过宫门,但从他仆从和周围人的口中他大概也了解过,他以为百姓都是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
现在回想,他自己也觉讽刺至极。
安乐靠在他的肩膀,没有理会音乐,只是抬头看着,在天上找像她家人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