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理不大
一张苍白的火车票,海子辗转昆明,回到了大理。
尽管回到了自己的故乡来,海子却没有丝毫找不到开心的事情来,他反倒是提心吊胆起来。这在物理层面上来说,距离自己的父母更近了。如今工作没了,什么都没了,他实在是没脸回家见人。
想到父亲在电话里说的,那村里小学都没毕业的人都盖起了小洋楼,开上了小汽车,海子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
面对这种情况,海子也无法反驳什么,在父母眼中读书或许是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但从海子的遭遇来看恰好相反。他工作多年不但养不活自己的肚子,还经常需要家里的接济。碍于自己一事无成,他索性断了回家的念头。他也不想让村里头的人知晓自己已经失了工作,成了村里人眼中的反面教材。村里人总是拿村里人开刀下酒,活生生一个恐怖的存在。人言可畏,海子自然是领教过的。
有家不可回,自然要在大理找一个什么工作来做,这同样是回到老家来最为紧要的。
不过,海子显然又犯了什么错误来。
一下火车,海子坐上公交车,便往古城去了。海子虽然参与了六七年的研究工作,心里头却始终不安分。早在西北研究中心任职的时候,他便想象着自己将来成为一个民谣歌手,抑或是流浪诗人。他总作一些和自己毫无瓜葛的梦来,久而久之也成为了真正的梦想家。人到中年,还是不安分,尽管穷得叮当响,他还是忘了找个工作养活自己的紧要事来。
海子背着书包,拎着两个袋子,袋子里是自己所有的家当——几本书,挤上了开往古城的公交车。车上多是涂脂抹粉的青年男女,拖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游客。
海子也权且把自己当成一个游客,车上人挤人,他能闻到前排游客头发上飘出的浓烈的化妆品的味道,熏得他头昏脑涨。看着满车的青年男女,他感觉自己也年轻了很多,好像回到了大学生活。这显然是他又犯了臆想,总和自己的回忆过不去。
到了古城东门,天已经黑去了。古城西边的苍山已经成了一片高耸的黑团,其下的古城射出黄色的灯色。
海子拎着行李,往一个小吃店走了进去。这小吃店海子已经来过好几回,前几年每次回家来探亲,他都会来这家店吃了一碗便宜的米线。
海子进店点了晚饭,在等饭的时候,他泡了一杯茶喝了起来。想到前几次回来,自己还是有工作有收入的人,尽管收入不多,眼下却成了一个不敢回家的失业者,听着饭店里人说着家乡话,他再也感觉不到先前那般的亲切,更多的好像是讽刺。店老板与妻子在说着什么家常,让海子心烦意乱。话里话外都是无关紧的话,就像研究所里的那帮同事,永远都是喋喋不休,反倒是让自己害了偏头痛。嘴是长在别人身上的,随他们怎么说,反正说闲话不需要收费。
店老板早已经忘了海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海子在餐桌上喝着茶,想入非非之际,自己笑了起了自己。
吃完饭,海子付了钱,踏出店门的瞬间脑海里又响起一句来:“自古深情多错付,商人重利轻别离。”
海子掏出手机,查看附近的旅社来,他借的钱已经不多了。他想找个便宜的旅社暂且休息几日,找工作之类的事情已经不再多想。
很快,古城中的一家青旅格外的便宜,才三十块钱一晚,海子便跟着导航摸去了。
到了客栈,一进门便看见一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说着蹩脚的普通话,这便是客栈老板。海子付了房费,在中年男人的指引下进了房间。这是按照白族的传统建筑——三房一照壁,而建成的旅店,海子也生了莫名的暖意。这些爱挣钱的老板总喜欢用老旧的民居翻新成民宿,却也很讨外地旅客的喜欢。
海子将行李放到自己的床头,中年男人吩咐自己的老婆为海子套上了新的被套床单。住所是堂屋改造而成的,里头多了一个独立的卫生间,两边放置了三张大木床。从床头放置的行李来看,海子将与两个陌生男人度过一个平的夜晚。
说到这民宿,海子还留意到走廊上镶嵌的书柜,里头有不少小说,有几本还勾起了海子的心思。他想着去吃个简单的夜宵,随后取上一本来消磨一下平凡而枯燥的夜晚。
店老板在大门口设了一座茶几,就在进门口没几步的门廊里,一个人快活地刷玩着短视频,时不时端起自己的小茶杯,真是惬意,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与老板打了个招呼,海子便溜达到古城吃了个便饭。他很久没有回到自己的故乡来,想着到处走走,或许能在某个酒吧门口遇到什么流浪诗人,抑或是某个和自己一样刚失业的可怜虫。在大理,从不缺乏有趣的人,毕竟这可是海子的故乡,这片土地也足够的丰厚,能孕育出傲人的文化来。海子一直以自己是个大理人而生了责任感,他知道自己有责任将优的东西展示给这个看。尽管他做的事业和弘扬文化没有任何一点直接的关系,但他坚定地认为自己会在将来的某天成为了不起的人。为此,他从不购买彩票,即使他中了什么头等大奖,却于自己的理想毫无关系。他真是个十足的疯子,这是他本人对自己的臆想。
转念一想,他断了这样的念头回到民宿去了。
等海子回到民宿,老板仍在门口走廊里喝茶解闷,不停地滑动着手心里的视频。看到老板只是沉迷于短视频的变态中年男人,海子生了厌恶,冲着先前他微笑服务的好感都消失殆尽。这无非是一个专注于挣钱的老男人罢了,他的微笑服务和看似周到细心的一些小举动都是用来赢到回头客的伎俩而已。海子打了一个招呼,本想取一本走廊里的小说回房间看。不曾想,老板给他递来了一根熟悉的纸烟,还示意他坐下与自己喝茶。顿时,海子为自己的心理冒犯感到无比的惭愧。或许这个中年男人有着别的奸商没有的热情好客,海子卸下防备坐了下去,点起烟和老板攀谈起来。
跟一个陌生人说闲话,自然先从别人的故乡说起,这是海子最为擅长的。
“老板,您老家是哪里的啊?我看你这民宿生意不错!”海子吐着烟圈好奇地坐了下去,说起了客套话。
“我就是本地的,你呢?你哪里来的,估计是来旅游的吧!”民宿老板洗了洗茶杯,提着银茶壶往小瓷杯里倒了起来。
“你也是大理的?”海子惊奇地问。
“对啊!我就是大理鹤庆的。”民宿老板也点了烟,将倒好的茶水往海子跟前的茶几上放了下去。
海子道了声感谢的话,端起茶杯喝了起来。他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礼节,一口干掉了小茶杯中的茶水。海子知道自己是口渴的水牛,顾不得慢慢细品。对于眼前这个貌似粗鲁的年轻人,民宿老板也没说什么,一个劲地往海子的小茶杯中倒茶。
海子抽着烟大口地喝着茶,早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有家不得归的失业者。
“嗷!你是鹤庆的,我是你隔壁的,木匠满天飞的那个县城。”海子自豪地说出故乡的名字来。
“你是剑川的啊!”民宿老板说。
“是的,我们算是老乡。”海子掏出兜里的纸烟给老板递了过去。
“剑川的木匠很出名!正所谓丽江粑粑鹤庆酒,剑川木匠天下走。”民宿老板唱起了高调,好像在刻意套近乎。
“对啊!不管干什么,只要用心,都会有所成就。”海子吐了烟,又端起老板刚倒的茶水喝了起来。这老家虽然贫瘠,却也让人宽心,这种久违的感觉真是美极了。海子似乎松弛下来,他想着总会遇到什么可爱的人,就像电影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在久经磨难后邂逅自己美丽的女神。海子却也不图什么女生,只需要像民宿老板这样的家长人与他说说聊聊就足够满足了。
“你是做什么的?我还以为你是来旅游的。”说完民宿老板不禁笑了起来。
海子不解老板怎么会突然如此,他的笑在海子看来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或许是遇到一个能说得来的老家人才会如此放肆地笑出花来,海子暗想。
“我也不像来旅游的啊!我没带什么行李,外地的游客总会带一堆用不着的东西。”海子回了老板的提问。
面对陌生人的发问,海子总是那么坦诚,丝毫没有防备。他总觉得对方没有自己那般聪明,倘若对方要加害于自己,凭借他的智商,任何人都无法得逞。想着想着,海子脑海中不自觉冒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样可笑的话来。他脑海中始终有无数的念头闪出,只是选择性沉默罢了。
他想着这样的夜间谈话定是有什么美丽的夜色成全,索性起身走出门廊在院子里翻找月亮的影子来。夜色很黑,海子寻月无果,点了根烟回到茶几跟前又坐了下去。
见老板已经没什么话要说,海子不自觉说起自己刚从BJ回来的事情来。
“你在BJ工作吗?回来探亲?”民宿老板抿了一口茶,一脸的轻松自如。他以为这无非是茶余饭后的什么闲谈,却让海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有时坦诚地面对问题本身往往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海子深谙此中的道理。
“对的,刚从BJ回来。我不在那儿工作,只是路过。我原先在西北戈壁滩边的研究所工作,我是个研究员。准确地说,我曾经是个研究员。”海子坦率地说了起来,话音刚落,他便后悔起来。他不该逢人就说实话,全盘托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忽而想起自己所受的教诲来,什么都说实话,也便没了实话,实话是聊不下去的。可惜,海子不会那些虚虚实实,遮遮掩掩的东西。他最大的品质是说实话,面对他人所说的任何话,他姑且全当实话来听。
在与老板攀谈之际,海子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女人来,似乎和自己有莫大的什么关系,现在距离愈发的远了起来,反倒有了不可触摸的真实感,化成了难以言说的委屈。海子自认为在这段说不上来的关系中,他确实付出了该付出的一切,其结果是眼下这种困境。眼下工作和情感的事情搅得他不成人形。
“你之前是研究什么的?收入应该不错吧!”民宿老板好奇地问。
一说到自己的过去,尤其是提到工作的事情,海子起了不舒服。尽管如此,出力礼貌,海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民宿老板的话。
“我之前是研究野生动物的。”海子心直口快地说了一句。
“XJ有什么动物可以研究呢?你应该留在我们云南研究,我们这儿不是动植物王国?怎么跑那么远的地方去研究呢?”民宿老板一连说了好几个问题。
抽着烟喝着茶,民宿外的小巷子里游客不绝,偶尔会有什么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路过,海子和民宿老板会扭转过头去,瞥上一眼又假装不经意收回眼神,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随后又把眼神往茶几上的茶杯上瞧去,掐起茶杯又喝起茶水来。
“不知道,可能自己在北方读的大学,顺理成章地就往西北戈壁滩中搞研究去了。”海子说着,接过民宿老板递过来的纸烟。海子一眼就能认出民宿老板抽的烟确实比自己的贵了好多,不愧是称为老板的人。
“你研究什么动物呢?”二人点起烟后,老板又问了一遍。
“我研究的是类人猿,差不多和人一样。不过经过我的研究,我知道类人猿没有人这么多的烦恼。”海子郑重其事地攀谈着,摆出一副专家的架势来。
“西北戈壁滩里有类人猿吗?研究它们做什么?还不如回老家来研究金丝猴,金丝猴可比那猩猩好看多了。”民宿老板不解地问道。
“肯定有啊!不是猩猩,是类人猿。类人猿比起金丝猴来说聪明多了。我喜欢跟聪明的动物打交道,我有厌蠢症。考虑到自己是个蠢人,跟聪明的动物打交道可以让我聪明些,不至于永远笨下去。”海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民宿老板虽不解语中意,索性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板,我看你们生意不错啊!你这民宿都住满了吧!”海子不知该说什么,说起了彻底的闲话。
“不行啊!游客越来越少了。疫情的影响太大,差点倒闭了。房租都交不起,一年要几十万的房租。”老板说起了自家的往事来。
“现在看起来人挺多的,应该好多了吧!我看你这儿都住满了。”海子看着民宿老板认真地说着,尽管如此他丝毫没有同情这个老乡的什么情愫,他知道开一个大民宿的老板自然不差钱,况且他到底没倒闭,说明他的日子没那么糟糕。不管做什么,脱离了土地的人大部分都是商人,商人嘴里没多少真话,正所谓无利而不交!
“没以前那么多了,疫情之前,不知比现在好了多少,没以前那么多了。现在大家钱包都出现了问题。”民宿老板低声说着,好像生了不得了的心事。海子想,到底是大家的钱袋都出了问题,就连不缺衣少粮的民宿老板都发了愁,真是贪得无厌。自从在某一刻感觉自己长大了之后,海子便失去了与人打交道的兴致。他从小便沉默寡言,懒得与这个世界打交道,这让他不安。好在他能从课本里学到让自己开心的一些知识来。与人打交道确实是他不擅长的,更是他懒得擅长的。他喜欢追求真理,追求自然世界的真理,发现什么伟大的自然奥秘,而不是浪费时间在人情世故这等几千年无意义的事情上。
一说到钱的问题,海子便不想说话,他自知与民宿老板也说不出什么来,喝完最后一盅茶水,海子出于礼貌,给民宿老板递了最后一根烟,起身回到自己的住所去了。
躺在床上没多久,房间陆续回来了两个男人,年纪比海子相仿。他们一回来有气无力地跑卫生间冲个澡便躺床上玩起手机去了。不打算与海子说什么话。二人操着外地口音,一看就是来旅游的。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些要骑自行车去XZ之类的话。这些人该是什么的存在,想必也有一些积蓄,不然也生不了诗歌和远方的什么梦想来。海子倒也想满世界浪一浪,可自己的钱袋子相形见绌,便很早就断了这样的念头。看着眼前这些浪迹天涯的人,海子生了羡慕,想到旅途中的艰辛,也生了敬佩。或许每个人都要任性一回,至少在这可怜的一生中,大可像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且不说旅途的享受或者是自找苦吃。
第二天一大早,海子便起了床。他想着要到古城好好逛逛去,顺便去找个什么工作,他总不能靠借钱填饱自己的肚子。退一步说,他已经没有人可以开口借钱了。海子的圈子太小,说实在的,他认识的人也有一些,能认真说得上话的人却屈指可数。
海子退了房,背着行李往古城里去了。说是古城,却一副翻新的样子,大大小小的街道井然地勾连在一起,店铺前的人行道上栽了成排的樱花,都已经开了,刚一看也甚是热闹,看多了便索然无味,它们只是这城里开了花,偶尔引来什么游客的驻足拍照。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海子也算是流浪人间了。可他自知自己和别人还是有所区别的,这身边南来北往的人大多神情闲适,他自己却心事重重。海子尽量留意每个商铺,倘若店门口贴了什么招聘信息,他会假装了路过,看看上头的是否有自己可以做的活儿。
大理是个旅游小城,海子当然想到有关民宿管理一类的工作,早在昨晚他已经留意这样的招聘信息,也在网上疯狂地投了简历,很多都是石沉大海。他不情愿地投了十几个快递员的工作,收到的电话却是很多,他接了每一个打过来的电话,约好面试的时间,却迟迟不肯去面试。
在无数爽约中,他能找的工作越来越少,他完全排除了自己从事送外卖、服务员的可能性。海子去了一个汉堡店面试,所谓的面试无非是填一个表格,最为紧要的是要去二甲医院体检,办理一个健康证。这让海子感到为难,自己是一个没病的人,非得去医院证明自己没病,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有病的。海子听着汉堡店的工作人员介绍着工作内容,如何穿衣服、戴口罩,把炸鸡腿扔到面糊以及放入油锅中炸多少分钟等等,自己则无心听,脑海中无数的声音在敲打他的太阳穴,自己非得如此吗?非做一个炸鸡腿的服务员不可吗?思来想去,海子跟着一个服务员在后厨转了一圈后离开了。
或许在老家的这座小城里压根找不到自己感兴趣的什么工作来,他动了回家去的念头来,却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父母,想到父母,内心惶恐不安,觉得自己给家人丢了尊严,甚至为家族蒙了羞耻。
转来转去,工作健康证的事情让海子为难,紧张的钱袋子已经无法送他去什么医院去。思来想去,海子在下午回到了昨晚住宿的民宿中,决定先待上几天,也算是个落脚点,省得背着什么行李去找工作,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可怜人。
跟着民宿老板说了一堆重复的话,海子回到住处认真研究起自己的下一个出路。
小城有小城的好处,就是没多少工作可干。既然自己都决心拉下脸干服务员,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海子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他要在睡觉之前多投简历,第二天轻装上阵,该是去好好面试了,不然早晚把自己饿死。
海子想着要是有什么渔场或是果园需要招人,自己倒是很愿意去的,比起与人打交道,海子更乐意和鱼儿或是花草树木打交道,这是出于自己以前是个研究员的性格,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或许想必成为某个火锅店的服务员,成为一个渔夫抑或是果农,更是一个明智的出路。
海子从未想过自己要从事什么教书育人之类的工作,他自知自己不是那块料,眼下也身不由己,他尝试着给学校递去了简历,对方要求他明日十点钟准时去海东面试。这让海子没底,自己从未与一群人打过交道,他知道要与一群人打交道对自己而言极具挑战性,他有社交恐惧症。三个女人一台戏,更别说一群人,那简直是要命的聒噪,没完没了。
海子起身去了一个舞蹈学校,推开门闯了进去,四处打量着偌大的舞蹈练习室,四周的墙上都装了明晃晃的大镜子。如果现在联系室中间,那些镜子里定会出现无数个海子来,却只有一个是真实的。想着想着,他仿佛置身什么奇妙的玄幻世界里,那里只有自己一人,就如同一头离开狮群的狮子。
“有人吗?”海子回过神来喊了一声。
很快一个长相丑陋的中年女人从楼上走了下来,穿着一条斑马纹的紧身裤,待女人走近海子,海子看到女人脸上都是一条条的斑马纹,像把斑马线印到了自己的脸上,抑或是无数的大挂车从女人脸上碾过一般。这真是一个臭女人,海子暗想。
“你是?”丑女人礼貌地问了起来,说着拗嘴的普通话。大理的白族人将女人美称为金花,海子想眼前的女人和金花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倒是和某种说不出名字的灵长类动物搭上了。
“噢!我是来应聘的。早上好像接到了你们的电话。”海子回了女人的话,脑海里还沉浸在金丝猴、长臂猿的一类的影像来。
“请坐!”说完,女人从饮水机下方的暗门里取出一个纸杯,接了水走了过来。
海子接过女人手中的纸杯,喝了一口,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微笑。
“我们这儿主要是招聘舞蹈老师,大多数都是女老师。你看?”女人说着也坐了下来,端坐在海子对面,挺直了自己的腰身,像非洲大草原上的一匹挺起身板的斑马。
“我不会跳舞。”海子说,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类似的工作经验。”女人并着双腿,认真地问了起来。
“我以前是做研究的,在西北的一个研究中心研究动物,没什么舞蹈教授的工作经验。”说完,海子轻轻抓了纸杯抿了一口。看女人困惑的表情,海子知道已经没戏了。
“我们这儿可能不适合你,你还是去别的地方找找吧!不好意思啊!”女人说完,海子便放了纸杯起了身。
“没事没事,我再去找找。谢谢你哈!”说完,海子推了门离去了。
走在大街上,他的两只耳朵烧了起来,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如今已经是虎落平阳,自己不曾想,那些食草动物都成了草原上的主宰。狮子竟然恭坐在草原上,接受斑马的盘查,这正是自己所做的事儿。想到此,海子心生抑郁,买了几瓶啤酒回到了民宿,在民宿走廊的一张长椅上摄入酒精,思考自己糟糕的人生。
海子和那个女人约好,要通一个视频,等海子的酒水喝干,那女人也没捎来任何的信息。这让海子苦恼,他隐约听到愤怒的声音,来自他心底的愤怒。说到底,女人是不可轻易相信的。她们口中的某个承诺像一文不值的秋叶,说到底谁会在乎一个失业的可怜虫。想着这些糟糕的事情,海子在长椅上困倦起来。没过一会儿,他回到床上,前所未有的悲哀笼罩在他四周。尽管如此,他还是下决心要在大理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他已经没多少钱可以花销了。
第二天中午,海子起了床,准备往海东的一个培训学校去应聘,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离约定的时间还很长,海子索性取了走廊书架上的书看了起来。没看多久,楼上的几个青年女生说说笑笑地走到民宿院子里的圆桌椅上打扮起来。看着眼前这帮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女生,海子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七八个女人坐在院子中,很快一个留着长头发、长得五大三粗的男青年走到她们中间,帮她们编起了辫子。那些年轻的女生也对着桌上的镜子化起了妆,画眉的画眉,涂腮的涂腮,抹口红的抹口红。男青年脖子上挂了一副相机,轮流着给那几个女生梳头扎辫。她们说说笑笑,看着有说不完的话。
海子偶尔抬起头看向院子中央,猜不出她们是干什么的,是游客,或许是模特,又或许是暑假里的女大学生。海子听民宿讲,她们一帮人定了好几个月的民宿,已经住很久了。
没一会儿海子已经不再想她们的职业之类的,他心中起了巨大的落差。他想着眼前的这些人定是什么城里的姑娘,也定是外地人。她们谈笑风生,在镜子前精心地打扮着自己,毫不担心下一顿饭钱、住宿的问题,竟然有人过得这么洒脱。这让海子不解,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做着各种各样的职业,过着各式各样的生活,用五彩缤纷的方式活着。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山里走出来的青年,眼下又遭遇失业的困境,害得自己有家不敢回,海子心头憋闷得慌。那民宿院子里的一帮青年男女让他看到活着的另一种方式,虽谈不上羡慕,却也让他浮想联翩。倘若自己不是小地方出身,倘若自己有一定的积蓄,那生活又将是另一种模样,肯定比现在好看得多。
出生是无法选择的,海子对父母将自己带到这个世界,并养育他长大,辛苦挣钱让自己念大学充满了感激。他从不抱怨自己所处的环境,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别人会有这样的人生,而自己却要如此狼狈!可能是自己不够努力,可能是出身的环境束缚了自己,海子将书合了起来,靠在走廊的椅子上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倘若自己的父母从小能远离他们脚下的土地,不需要与土地打交道,该是一件多么兴高采烈的事情,父母会有别样的人生,而自己也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想到此,海子脑海中又浮现出几座大山,山头长满了高高的松树、栎树,野桦树伸直白净的身子,同样是高高地挺立在松树林中,显得那么白,那么直,显得那么突兀。西南的风不住地从印度洋奔来,一大片一大片的松针林在山的另一边连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松针林,起伏绵延,往视野的尽头里铺去,在不曾去过的远方的松针林那头连向更远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松针进。在无尽的松针林里头,有自己父母背着竹筐穿行的样子。想着父母这辈子都离不开那一片横断山区的松针林,海子生了情绪,眼泪不自觉掉了下去。看着这眼前的青年男女,她们仍旧在梳妆打扮,任由男青年摆弄她们的头发,非是要扎出什么令自己满意的发型来。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的人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些;有的人已经到达,有的人才刚出发。只要还活着,迈开腿,便走在路上,留心些,路上有坑;放松些,路边是有风景的。海子从文字游戏和坏情绪中抽了出来,合上书走回屋内,背上书包,拎着装了书的红带子往公交车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