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译文版(202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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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新生赤坂禀奈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公寓,正当她奇怪房租为何出奇便宜的时候,一个“鬼影”出现在了她的房间之中。“鬼影”能说话,可以与之交流,而且其外貌不知为何还跟禀奈一模一样……

看标题,这似乎是一篇奇幻或者恐怖类作品。但一看作者名字就会瞬间明白,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废话不多说,欢迎来到噩梦与现实交织的小林泰三的世界。


自分霊

自身灵

作者/【日】小林泰三 翻译/惜 狐

插画/小 花


人生中总会迎来几次所谓的辉煌期。彼时,你会觉得眼前的世界是玫瑰色的,万事亨通、无往不利,唯有幸福等在前方。

可以只当它是种错觉。结婚、就职、分娩,总之一旦越过人生某个重大的节点,便会产生好不容易抵达终点的心境,而那终点就叫作“幸福”。其实,那哪里算什么终点,不过是节点之一罢了。刚刚抵达的终点,瞬时就变成下一阶段的起点。结婚、就职都再普通不过,是大多数人都会经历的日常,格外幸福的并非只有自己。真正的终点是人生的终结,那尽头空无一物,且对众生一视同仁。

反之,认为那个时期真的很幸福也无可厚非。若将人呱呱坠地一事看作难得的机遇,那么纵然是寻常人生,也依然值得庆幸。若一个人的心灵或大脑感到幸福,那便就是幸福。所谓幸福,本就是如此。何必劝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人说:“不不,你其实并不幸福”?更何况,如果那都不能称为幸福,幸福又真的存在于世吗?

当然,上述讨论与赤坂禀奈毫无关系。毕竟她眼下正处于幸福的顶点。

仅仅两个月前,她还待在不幸的谷底。想上的大学没考上,尽管复读了两次,成绩却全无进步。并非她不用功,她已经尽己所能地认真学习,然而偏差值兀自岿然不动。按常识来说,她应当降低报考标准;真要退而求其次,那她早在前年或去年就考上大学了,事到如今才降低标准,岂不意味着白白耽误两年时光。

禀奈认了死理,就是不肯降低报考大学的标准。她梦寐以求的那所大学在信息学研究方面,堪称有口皆碑。她向来对计算机的世界情有独钟,坚信人类该探索的既非宇宙也非海底,而是网络中的无尽空间。

就连父母劝她好歹保个底,她也不肯妥协。她决心已定,既然空耗两年已成事实,倒不如破釜沉舟,就算再做一年浪人1也要朝自己向往的大学冲刺。

因此这次应试,她本人也好,全家人也好,多少都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态。她没觉得自己发挥得有多好,结果却出乎意料,考上了。

禀奈欣喜若狂。

自己已成人生赢家,从此无所畏惧。世界都跪拜在自己脚下。

大学离家甚远,当务之急是找公寓。

禀奈满心欢喜地在网上查找大学附近的房源。

搜索了一会儿,她逐渐意识到并不存在符合自己预期的房子。不是租金太贵,就是面积狭窄,要么离得太远。都离家租房了,还得花两个半小时在路上,岂不荒谬。说起来,三张榻榻米那么点儿大的房间还要共用厕所和浴室,在如今的时代像话吗?但凡离大学近、条件也差强人意的房源,房租都贵到叫人眼珠子掉出来。她忐忑地拿给父母看,父母险些没当场昏过去。

这么一来,就只能考虑要么小要么远的房源了。

在网上浏览毕竟不好判断,禀奈决定现场看房。

她托熟人介绍了一名房屋中介,请这人先在大学附近帮自己物色房租合适的公寓。

不出所料,房子都不怎么样。难得有几处还算宽敞,却要么脏乱破旧到诡异,要么就紧挨着工厂,或是在臭水沟旁;靠谱的居室一套难求。就在禀奈打算放弃时,中介竟介绍了一处宽敞、干净而且崭新的居室给她。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禀奈向中介确认。

“你是指哪方面?”中介一脸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的表情。

“就是这个房租啊,未免便宜过头了!”

“没有的事儿,刚才那套居室也是这个价。”

“刚才那套只有这里的四分之一大。”

“是吗?那没错了,肯定是因为这里离车站远……”

“从地图上看,这儿离车站不就十分钟吗?”

中介不吭声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干什么啊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找事!”中介突然翻脸了,“我又不是在勉强你租贵的房子,只是想帮你租到便宜的房子而已!”

“不,我只是觉得无缘无故这么便宜很可疑。要是与这居住条件相称的价格,我还能理解……”

“那就涨房租好了,要上涨多少你肯租?”

“那也太奇怪了,我又不是希望你抬价。”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你指什么?”

“瑕疵什么的?”

“没有那种东西。”

“心理性的瑕疵也没有?”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讲什么……”

“比方说闹鬼什么的?”

“租金不会因为闹鬼就下降的。法律可不认那种不科学的东西。”

“也就是说,如果闹鬼,你们不用承担责任?”

“不是责不责任的问题,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要是有过凶杀案呢?对于这种情况,你是有告知义务的吧?”

“是的,有告知义务。”

“所以呢?有没有发生过凶杀案?”

“在我们所知范围内,没有发生过。”

“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算是怎么回事?”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问的是,这里有没有发生过凶杀案。”

“我回答得很明确了。在我们所知范围内,没有发生过。”

“这岂不意味着在你们所知范围外,有可能发生过凶杀案?”

“不,不是的。我从没说可能发生过凶杀案。我一直说的是没有凶杀案——在我们所知范围内。”

“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加那句‘所知范围内’?”

“我都不知道的事,又怎么告诉你?”

“你的意思是,不知道的事就可以只字不提?”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因为不知道,所以没法说。”

“我怎么总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不,我没有骗你。”

“那租金到底为什么这么便宜?”

“想必是有种种原因的喽。”

“种种?”

“就是‘种种’嘛。”

“反正你就是不肯说呗?”

“只要你开口说不想租这里,我帮你换其他居室也完全没问题。”

禀奈确实对太过便宜的房租心怀不安,即便如此,这居室对她仍有吸引力。如果直截了当地说明曾出过凶杀或自杀案件,那她也就死心了。然而中介说的却是不知道。仔细想想,就算真有过凶案,只要不知道,也就没什么要紧。得知事实才会害怕,不知道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过。再说了,哪儿没死过人?往上回溯,全日本的每一寸土地想必都有人断过气。这里不过是其中之一,如果这样想,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怎么样?要不要放弃这里,选别的地方?”

“我再问一遍,这房子没有心理性的瑕疵,对吗?”

“没有,在我们所知范围内。”

在禀奈看来,这几乎就相当于默认有问题,但换句话说,只要肯相信他的话就万事大吉,关键在于心态。

于是禀奈选择相信。是啊,只要相信就好,相信就能皆大欢喜。

“知道了,就这儿吧。”

房屋中介接下来的行动麻利得匪夷所思。

他从包里掏出文件,催着禀奈签字盖章。

“不,稍等一下。我得仔细看看,要不搞不清合同内容……”

“可以稍后再看。不先签了合同,后续事项可都没法推进。”

“不行,这实在办不到。”尽管禀奈表示抗议,但对方寸步不让,她终究没扛住,等回过神来,已经在合同上盖了章。

算了,反正又不是买下来,真有什么不满意的,走人就是。

禀奈在入学的同时搬了进去。

这套居室在大学附近,面积还算宽敞,租金远低于市价,挑不出一点毛病。禀奈不禁窃喜,莫非真是阴差阳错让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考上理想大学这一目标的达成,令她稍感怠倦。即便身在课堂也是心猿意马。在高中和补习学校拼命学习,是为了考上向往的大学。她没能找到继续学习的意义,反而觉得人生的目标已然实现,之后只管享受生活便是。这世上的吃喝玩乐还少吗?

和新朋友去唱卡拉OK,去主题公园游玩,去海外旅行,打游戏……禀奈的每一天都过得丰富多彩。不过,父母给的生活费毕竟有限,经不住她挥霍无度,资金很快告罄。禀奈只得开始打工,攒下钱来就去玩,钱花光了再去打工。考虑到效率,她便去找收入高的兼职,从女仆咖啡店做起,到Girl's Bar2的服务生,最后成了夜总会的小姐。

但她仍不满足,还想得到更高的收入,就在为此发愁的某个晚上,她在睡梦中冷不丁醒来,便发现了那家伙……或者说,那东西。

那是个模模糊糊的白色块状物,伫立在房间的正中央,足有人那么大,轮廓朦胧得仿佛是自己的眼睛没对上焦。它仿佛并非真实存在于房间里,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投影。

禀奈以为自己在做梦,便一动不动地观察了一会儿,可对方丝毫没有消失或是动弹的迹象。

果然房租便宜到不像话,就是因为这么回事啊。

禀奈明白过来,顿感毛骨悚然。她抖若筛糠,根本控制不住。

她想着怎么也得先让它消失,便又是念“南无阿弥陀佛”,又是念“南无妙法莲华经”,连“阿门”都用上了,然而那东西看上去压根儿不打算消失。

因为它就杵在床的近旁,禀奈实在没胆量逃跑。

就这样熬了几个小时,等朝阳照进房间,那东西却蓦然间消失了。

房屋中介的上班时间一到,禀奈便打了电话过去。

“果然出现了!”

“你在说什么?”

“闹鬼了!”

“哈,你是说鬼?”

“我想马上搬出去,麻烦你把押金、礼金退给我!”

“那可办不到,礼金本来就不得返还,再加上你签的是两年合同,如果提早搬出,押金也是不退的。”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怎么会,就写在合同里。”

“当初还不是你催着我赶紧盖章的?”

“就算是这样,现在合同上盖着章是既定的事实。”

“那你骗我说不闹鬼这事儿该怎么算?”

“没闹鬼啊。”

“闹了!骗子,我会去告你的!”

“不,你告不了。幽灵之类非科学的东西,法院是绝对不会受理的。”

“要是我主张这世上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法官肯定也会予以理解。”

“不会。一旦否定科学,审判便不会成立,因为任何审判的进行都必须基于科学的证据。”

这话是没错,却让人火大。

“这么说,我现在搬出去,押金和礼金都退不了?”

“是的。”

“这是诈骗!”

“不,这不是诈骗。”

“可这房子闹鬼啊!”

“没有闹鬼。”

禀奈挂断了电话。

看来对方绝不会承认幽灵的存在。

不过,说到法院只采纳科学的证据……

对了,用科学证据证明幽灵存在不就行了。


当晚,禀奈彻夜未眠,守株待“灵”。

她平时都在一点前就寝,所以从未察觉到幽灵的出现。只要等下去,它势必会现身。

凌晨两点,它出现了。

最初,它如水气般摇曳,渐渐变得如同白色蒸汽,最后形成朦胧的一团,仔细看去似乎还在震颤不止。

总之先用手机拍个照试试。

手机画面好像受到了噪声干扰,拍不出白色幽灵的形态。

尝试拍摄视频,结果也一样。

白天买来的一次成像照相机的显像效果也不佳,只看得出模糊的色差。

看来,眼睛虽然看得见这灵,机器却是记录不下来。

这下要如何证明灵的存在?带人来看,当作人证?可既然都是证言,那它和我本人的证言又有什么不同?果然还是需要物证。

物证……说起来,灵算不算物体?

禀奈产生了根本性的疑问。

肉体是物体没错,但精神、灵魂、幽灵之类的总感觉不是。不过,眼下所见的东西若不是物体,那算是什么?莫非灵本来就是某类物体?若是如此,它本身应该就可以成为物证。

禀奈伸出手,悄悄向灵靠近。

眼看还有十厘米就要碰到了,灵仍毫无反应。照这个趋势看,似乎抓得住。

抓住了又会发生什么?会像电视剧里常见的那样径直穿过去,还是会抓到个滑不溜秋的东西?她对抓滑不溜秋的东西有点抵触,但既然这东西能成为证据,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禀奈对准灵猛地抓去。

灵微微震颤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后退。

看起来就像是它察觉到禀奈的动作逃开了,但也可能只是被禀奈手部动作所形成的气流推跑的。

这一回,禀奈缓缓地将指尖靠向灵。

灵也同样慢悠悠地躲开了。

既然它有逃的意图,就意味着它不想被捉住,那么反向思考,说明它是能够被捕捉的。就算它只是被气流推跑的,也说明空气对它形成了碰撞,所以物体并不会穿过它。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它具有物理意义上的实体。那么,捉住它就有门儿。

只是它悠悠荡荡,无从下手。

禀奈打算将它逼至墙边捕获。

于是她拿掌心对着灵,迫使它退向最近的那面墙。

灵先是向墙行进,但在离墙约十厘米的距离时,就会闪向左侧或右侧,再次回到房间的正中央。

禀奈谨慎地改用双手包抄,然后一鼓作气从两侧同时摁住了灵。

灵发出咯吱咯吱的杂音,震颤着想要挣脱禀奈。但诡异的是,它全无手感,感觉就像全息影像似的。

全息影像?

莫非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有种名为全息投影的技术,能将影像投射在建筑物的墙体等处,假装本不存在的东西存在于此。它并非真正的立体影像,而是将经计算会造成错觉的影像投影在立体物上,使其具有立体效果罢了。

不过,眼前的幽灵不像那种东西。它并没有被投射在墙壁或家具上,如果它真是投影,那便是被直接投射在了空间里。这种像是《星球大战》里才会出现的装置倒是真有人在研究,我在电视新闻里见过,但其体量仍十分巨大,怎么可能就为对我恶作剧而这么大费周章?另外,哪儿都没有像是投影装置的玩意,更何况这“全息影像”还是能够捕捉的。

禀奈打算将手探进灵的内部。

……那样很危险!

禀奈猛地缩回了手。

听上去像是……灵发出的声音。

灵说话了?

那岂不是能够沟通!

禀奈迄今从未考虑过存在交流的可能。不过仔细想想,既然幽灵是死者的灵魂,能沟通也不足为奇。

“刚刚是你在说话?”禀奈索性开门见山地问。

灵忽闪着明灭了几下。

“刚刚那是回答?”

灵再次忽闪了几下。

“就不能像刚才那样直接说话吗?”

灵又闪了闪。

这就不好办了。

禀奈陷入沉思。

难不成还得去找通灵巫女来?不过,记得通灵巫女非得去青森才找得到。啊,说起来,我刚刚听到幽灵的声音了,莫非我就具有通灵巫女的天赋?当时我是怎么做来着?没记错的话,我是打算将手伸到灵里面去的。这么说,只要我把手探进去,它就能说话?不过,它可已经警告我那样很危险了……

“你看要不这样,我问你答,回答是YES就闪一下,NO就闪两下。明白了吗?”

灵闪了一下。

神了,我果然有通灵巫女的天赋。

“那我就继续发问了。你是幽灵?”

灵闪了三下。

“怎么马上就乱套了!”禀奈抱怨道,“这问题用YES或NO无法回答?”

灵闪了两下。

嗯?这算什么意思?

禀奈这才意识到英语的“NO”和日语的“不是”并不完全等同。在用否定疑问句询问时,日语要回答“是”来代表“NO”。

“抱歉,不用YES和NO了,改成是和不是。是就闪一下,不是就闪两下。你是幽灵吗?”

同样的,灵在闪了一下之后又闪了两下。

“怎么回事?莫非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幽灵?”

闪烁一下。

“也就是说,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闪烁两下。

“不,你只是没有意识到,其实你真的已经死了。”

闪烁两下。

“真是个顽固的幽灵。那你为什么跑出来?找我有事?”

闪烁一下。

“到底什么事?该不会是对我心怀怨恨吧?”禀奈打了个寒战。

如果是恐怖电影,到这一步就要开始上演恶灵号叫着“是你!!”猛扑过来的桥段了。

然而眼前的灵仅是闪烁了两下而已。

“不是?你不恨我?”

闪烁一下。

“虽然没有怨恨,但有别的事找我?”

闪烁一下。

禀奈虽不打算对灵的话照单全收,但也不认为它在说谎。再说,它有心交流,甚至肯遵从这么麻烦的方式,这节骨眼上应该不至于作恶。

“你是好灵?”

灵停顿片刻,闪烁了一下。

也就是说,它不想坦言“是”,却也并非“不是”。看来它还挺实诚的。

“你是所谓的守护灵?”

这回停顿得更久了些,足足一分钟后,就在禀奈纳闷怎么还不回答的时候,灵闪烁了一下。

“卡在哪儿了?守护?”

闪烁两下。

“灵?”

闪烁一下。

原来如此。显然它仍不肯承认自己是灵。不过无所谓,倒也犯不着硬逼它当即认清事实,只要慢慢让它意识到自己死透了就行。

“你有想向我传达的事?”

闪烁一下。

果不其然。可是这种问答根本捋不出头绪。如果不想个更有效的沟通方式……

“你不能说话?刚才明明听到你出声了。”

等了一分多钟对方也没有反应。看来它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难道说话对它而言并非易事?

“说起来,你到底是谁?能展现出更清晰的形象来吗?”

闪烁一下。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闪烁一下。接着,灵的表面沙沙地起了变化。

禀奈觉得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有所下降。一股腥风拂过脸颊,荧光灯噼啪作响,电视机自动地开开关关。

我的要求是不是捅娄子了?

禀奈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逃为上,然而身体僵硬着动弹不得。也不知仅仅是精神上的紧张所致,还是受了灵的影响。

灵开始高速振动,其形状绵软地千变万化,像是在试图塑形。

最后它骤然紧缩,现出了人的形态。

禀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分明是她自己的模样。

“搞、搞什么?开玩笑的吗?”她不由得一把抓住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灵的肩膀。

呀啊啊啊啊啊啊!!

灵惨叫起来。

禀奈松开手,捂住耳朵蹲下,“你是谁的灵?!说实话!”

灵的形象突然扩散,化作涟漪般的雾气,散至整个房间,愈发稀薄,说不定甚至溢出了房间。

我就是你,是你自身之灵。

禀奈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声音。

灵的气息却已不复存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

禀奈一整天都在思考。

当然,不排除那个灵胡说八道。可如果它说的是实话,那么有哪些可能性?

假使完全相信灵的话,则意味着它是禀奈自身的幽灵。这么一来,就说明禀奈已经死了。可是,她现在明明还活着。谨慎起见,禀奈检查了脉搏和体温,都没有异常。既然意识清醒,脉搏和体温也正常,那就只能认为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倒不是说不存在活人的幽灵。“生灵”一词,据说就专指活人的幽灵。可这应该是心怀怨怼或为情所困的人灵魂脱离肉体的现象。自己哪有什么形成生灵的理由?

也可能是所谓的灵魂出窍。只是,灵魂出窍应该是指成为灵体的自己看到自己身体的现象。这回却是身体目击到了灵体,未免太过诡异。

类似的现象还有分身。这虽然也可以用灵魂脱离肉体来解释,但亦有说法认为是脑肿瘤或精神分裂症引起的幻觉。要真是这样,还是去医院检查为好,不过,分身出现前的状况太过反常。或许不该将其当作单纯的分身现象。

禀奈一直等到夜半三更。


白色的灵现身了。

“你是我的生灵,还是分身?”禀奈直截了当地问。

白色的灵猛地一震,迅速扩散开来。

“啊!等等!好好听我说话!”

我可以说话。你无须担心。

“刚刚是谁在对我说话?”

是我。白色的影子回答。

“昨天为什么要变成我的模样?”

因为那就是我本来的样子。

“这么说你是我的生灵?”

大错特错。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幽灵。

“可是,怎么看你都……”

我都和你一模一样?

“是啊。”

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就是你。

“生灵?”

不是生灵。我根本不是幽灵。

“那到底是什么?”

很难解释得让你能够理解。硬要说的话,我相当于来自未来的你。

“咦?嗯?啊?!就是所谓的时间旅行?”

严格来说不是,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直到昨天你至少还成形,现在怎么没了?”

调整很困难。想让形态和声音同时出现的尝试失败了。想令形态清晰,就无法交流,想传递语言,形态就会模糊。想找到平衡点实在棘手,我发现还不如索性特化单个方面。

“虽说连时空都穿越了,但你好像也不是很聪明嘛。”

那是当然。你倒是想想自己的斤两,构建得出穿越时空的系统吗?这系统又不是我造出来的。

“这倒是,我是不可能发明得出时间机器的。”禀奈表示同意,“不过,你前两次出现时,虽说没这么朦胧,话还是能说点的,我记得在我打算把手伸进……”

那样很危险,请不要再尝试了。

“为什么?”

会破坏信息闸口的非对称性。

“什么意思?”

我这边的信息会无限制地流向你。

“那会很糟糕吗?”

你但凡稍微琢磨琢磨就会知道有多糟糕。

“是吗?你是指知晓未来和改变历史那种事?啊,我明白了。你本身并没有到这个时代来,你的实体仍在未来。”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干吗这么吝于解释?我们不是一伙儿的么?”

这是系统采取的措施。即使我做出说明,你也不会明白。

“所以呢,找我什么事?吓唬过去的自己取乐?”

怎么可能。为了得到这套系统,我花光了全部的财产。

“哎呀,时间机器的材料什么的居然有的卖。”

我是来做出预言的。再这样下去,你的未来会糟糕透顶。

“什么?”

今后,你将经历最不堪的人生。

“给我等一下。你就只是为了说这么讨人厌的预言,特地花光一大笔钱穿越时空的?”

怎么可能。我是想让你的未来变好。

“我的未来?”禀奈啪地一拍手,“我算是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未来的我把人生过得凄凉悲惨,所以才回到过去,打算重启人生。”

灵——但似乎并不是灵——沉默了片刻,很快又开口了。

这样理解倒也相差不远。

“那要怎么做?告诉我彩票的中奖号码?还是说买股票就行?”

这种思维方式本身就成问题。如果不改掉这毛病,你的未来是不会有希望的。

“可是,彩票的中奖号码你总归是知道的吧?”

就算告诉你也毫无意义。

“有没有意义难道不该由我来决定?”

就算天降巨款,你也只会挥霍在吃喝玩乐上。对你没有一点儿好处。

“那你要为我做什么?”

教你怎么做人。

“做人谁不会,就是你不教,我也知道。”

瞎说。

“我才没有瞎说。”

那你为什么好些日子不去上学?

“还不是因为要打工。”

为什么非要去打工?

“这……大学生要用钱的地方可多了。”

是要花在和朋友玩乐上的钱吧。

“我自己赚的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话是没错,但这种交友对你无益。

“人生在世,人际关系很重要的好吧。”

现在的这种人际,对你的人生毫无助益。

“烦死了!未来的事,你又怎会知道?”话一出口,禀奈就回过味来了。

我是未来人,自然知道未来的事!

“既然你知晓未来,那就告诉我啊。说说明天会发生什么?”

都说了,就算告诉你,对你也没好处。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

“那我该怎么做?”

和现在的那些狐朋狗友保持距离,以上课为优先。

“好、好普通的建议!”

没错,是很普通。但是,许多人连普通的事都做不到。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变得不幸。

“要是我听从你的建议,真的会幸福?”

未来基本上是不确定的,所以我不能断言,不过幸福的可能性确实会提高。

“我不要这么含糊的回答,我想确切地知道自己能否得到幸福。”

……我不是神。

“只是未来人,对吧。”

所以,没有什么绝对。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会给出对你有益的最佳建议。

“也是,自己毕竟不会坑自己。”

你能理解了?

“干脆你像哆啦A梦一样,给我一堆未来的秘密道具得了。那样我就可以躺平了。”

如果我那么做,世界就会崩坏。

“即是说,我自个儿努力对历史来说无关痛痒,但如果未来的道具来到过去,历史就会改变,所以不行?”

这样理解没问题。

“懂了。我考虑考虑。”

谢谢。

灵消失了。


因为向灵承诺要“考虑考虑”,禀奈还真就正经琢磨了起来。言出必行固然是禀奈的长处,但反过来讲就是不知变通。耐得住两年的浪人生活,也可以归功于她的不知变通。一旦定下目标,禀奈就会充满一往无前的干劲。相反,若失去了目标,她则会彻底迷而不返。这几个月来的自甘堕落,就与考上大学这个大目标的达成有很大关系。

即是说,一旦有具体的目标,她自个儿就能够发奋图强。那要是尝试将“听从灵的建议”当作目标会怎样?说不定自己能有所作为也未可知。


第二天起,禀奈的生活有了少许变化。

她决定先拒绝玩乐相关的邀约,去大学上课。兼职虽然没辞,但因为减少了玩乐的时间,时间上也就稍微充裕了些。这么一来,连三餐吃什么都能上心了。

虽说不再呼朋引伴,人际关系倒没有陡然破裂。当然,背地里或许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过只要不去在意,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幸上学期的进度才到一半,禀奈很快就赶上了落后的部分。她学习本来就不赖,最后学分基本都拿到了。

她感到自己的人生似乎已朝着好的方向调转。当然,她此前也没觉得自己考上大学后就在走下坡路。但听了未来自己的灵所说的话,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顺着下坡路往下滚了。人生并不会瞬间一落千丈,最开始不过是稍微偏离了正道,在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期间越走越偏,也不知道如何回头,等回过神来,已然跌落悬崖。避免误入歧途的方法唯有日日自省,确认自己是否每天都走在正道上。

此后自身灵夜夜现身。禀奈将每日发生的事悉数相告,自身灵反馈感想,或给予适当的建议。建议都稀松寻常,尽是选哪门课好,换份时间更自由的兼职,再扩大点交友圈等但凡有经验的大人都给得出的忠告。但没有经验的年轻人往往很难听得进大人的意见。禀奈能虚心听取,也是因为那些意见来自自己。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

禀奈的生活顺风顺水。但在这顺遂中,她萌生出一丝疑问。

眼下我的人生看起来的确一帆风顺。如果照自身灵所说,今后或许还将一直顺遂下去。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说起来,到底什么是幸福?达成目标就是幸福?不,想必不是。达成目标不过是迈向幸福的路径。自己之所以能扛过两年的浪人生活,也是出于坚信目标达成后会有美好的事物在等着自己。若是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听从自身灵的意见,或许是能够接连达成目标。可幸福真在前方吗?

“是不是有美好的未来在等我?”禀奈问自身灵。

只要你继续听从我的指示,便能岁月静好。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是不是有与众不同、无与伦比的未来在等着我?”

何必非要与众不同?安稳度日才是最大的幸福。

“这么说我始终不会出名?”

出名未必幸福。

“可既然都是获得幸福,我还是希望通过出名来获得。”

成了名,要获得幸福可就难了。一旦你万众瞩目,便会失去自由。

“我看那些艺人就挺幸福的。”

那是因为他们的工作也包括展示幸福。

看来自身灵并不打算改变想法。

但禀奈无法认同。

自己的现状看上去是挺顺遂的,但等在前方的说不定只是百无聊赖的人生。凭自己还算过得去的成绩大学毕业,无论是继续深造,还是入职企业,以自己的能力想必都留不下世界性的成就。做着还算过得去的工作,留下还算过得去的成果。也许会结婚,男方也和自己一样,各方面都还算过得去。也许会养育孩子,也许不会,反正都会组建稳定的家庭,平平淡淡地年华老去,迈向死亡。

这或许可以被称为幸福,但未必就没有别的人生路可走。要将其他可能性全然舍弃的人生,会是美好的吗?

这个答案只存在于未来,按说无从得知,对于禀奈却是触手可及。

既然自身灵声称是未来的自己,她的结论应该不会错。

可果真如此吗?

我的生活因遵照自身灵的指示而改善。那么未来的我,也就是自身灵的生活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改善。自身灵来与我这个过去的自己接触,是因为不满自己的生活。如果她目的已达成,现在理应沉浸在幸福中才对。只要这一点能得到确认,从今往后我都会对她言听计从。可是,我不愿意在不确信的情况下百依百顺。

“你幸福吗?”禀奈问自身灵。

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听你的话到底有没有意义。”

什么意思?

“我此前一直在听取你的建议。”

那是为了你自己。

“我就想知道这管不管用。有效果了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未来的我,有没有确实地得到幸福?”

未来的你……

“就是你嘛。”

……

“你幸福吗?”

只要你能获得幸福就好。那就是我的幸福。

“这我当然明白。毕竟你就是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

“我问的是你现在幸不幸福?”

现在?

“没错,对我而言则是未来。未来的我幸福吗?”

……你好像误会了。事实并不那么简单。

说完,自身灵不再作答。


想见未来的自己。

禀奈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既然未来的自己来看现在的自己,那么反向操作也应该可行。但只要她提起,自身灵便会岔开话题。而这恰恰意味着禀奈的提问击中了要害。

如何才能看见未来?

禀奈试图从自身灵的话里寻找启发。


·那样很危险。请不要再尝试了。

·会破坏信息闸口的非对称性。

·我这边的信息会无限制地流向你。


当自己提出将手伸进自身灵的内部时,自身灵曾说过这些话。如果与自身灵进行物理性质的接触,就能够看见未来。

禀奈确信不疑。


“我有一个请求。”禀奈说。

是什么?

“我想像此前那样,看清你的模样。”

那模样并无特殊的意义。而且随着视觉信息的增加,语言信息就会逐渐无法传递。

“那也没关系。我想看清楚恩人的模样。”

说什么恩人,其实就相当于你本人而已。

“就算是我自己,恩人也还是恩人,”

也不是非得今天吧?

“嗯,今天也好明天也好,哪怕是明年都无所谓。不过,既然今天起了念,那择日不如撞日,你看呢?”

明白了。

弥漫在整间房中的薄雾似的东西向着房间中心聚拢,仿佛用白色烟雾塑造出了形体。接着,朦胧的脸部渐渐立体,容颜酷似禀奈。

“再清晰些。我想确信是我自己的脸。”禀奈边说边缓缓靠近自身灵。

自身灵那像极了禀奈的整个身体都鲜明起来,同活生生的人类简直别无二致。

“真的和我一模一样耶。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这模样是伪造出来的!”

自身灵看向禀奈,似乎想说什么,当然,此刻它说不了话。

“因为,未来的我应该上了年纪。让我看看真正的自己!!”禀奈纵身扑向自身灵,将自己的手臂和身躯埋进自身灵中。

住手啊啊啊啊!!

她感到自身灵在尖叫。

她还感知到系统信息闸门破损,信息逆流。

这并非自身灵,而是某种机械性的存在。

禀奈发觉自己身处黑暗之中。

恐怕,她做了不可做之事,而不可发生之事已然发生。

她意识到黑暗正在自己的周围旋转,她在其中看到一星光明。黑暗隧道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出口。

禀奈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出口。

她看到了另一侧的世界。

有一个老妪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想来是在喊“别来这边”,但言语含混不清,根本听不分明。

老妪衣衫褴褛,黏糊糊的头发海藻般虬结,皮肤上满是怪异的色斑,搞不清是化妆、文身还是皮肤病。

房间里堆满了厨余垃圾和吃剩的真空包装食品,各种昆虫爬进爬出。勉强算是有电,但照明忽明忽灭,还发出瘆人的唧唧声。

老妪的手指骨节突起,不加修剪的指甲长得离谱,在一个沾满污渍、酷似键盘的浓茶色玩意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她面前的大概是显示器,绽放着朦胧的、几近消失的红光。

垃圾堆中竖着圆柱形的装置。在垃圾的遮挡下虽看不太清,但仍能看到上面伸出电线状的东西,连接着显示器和键盘。无法确定这是时间机器本身,还是控制时间机器的电脑。

“不要看!”只剩一颗牙齿的老妪喊道,她的话渐渐能听清了。

“这是什么?”禀奈茫然地喃喃。

“再逆流下去就要坏掉了!”

“你是谁?”

“是谁都无所谓,回去!”

禀奈盯着老妪的脸,依稀觉得似曾相识。

老妪背过脸去。

“你……莫非就是我?是未来的我?”

“啊啊啊啊啊啊!”老妪号哭起来。

“怎么回事?”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这是怎么回事?等着我的不是幸福的未来吗?”

“本来是的。可被你给毁了。我最后的美梦被……”

“过分!这儿根本就是个垃圾堆!”

“有什么不好。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安乐。”

“这就是你的幸福?”

“不要再说了。”

“这算哪门子幸福!”

“说这种话有什么用!事到如今还能怎样?也只能把这当作幸福聊以自慰!”

“我才不要这种幸福!”

“你或许不需要,可对我而言这就是幸福了。竭尽全力得到的幸福!”

“那还真是对不住啊!”禀奈想拿身旁垃圾山里的餐具去砸老妪。然而,她没能抓起餐具,只闪过一道噼啪作响的异光。

“你又没有实体。”

“我变成类似于全息影像的东西了?”

“可不是什么类似于。”老妪眼神涣散。

“我再也不会听你的话了!”

“呜啊啊啊啊。”老妪声泪俱下,泪水和也不知是化妆品还是污垢的东西混在一起,泥浆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淌,和鼻涕、口水一起弄脏了她那身破衣烂衫,“我明明那么为你着想,把你当女儿一样……”

“谁要这么脏的妈!”

信息逆流已超过容许量,即将紧急停止系统。且根据规定,不得再次连接。

老妪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等回过神来,禀奈已回到自己的房中。


于是,禀奈故态复萌。

反正就算付出努力,等着自己的仍旧是那样的未来,既然如此,还不如及时行乐。

禀奈彻底沉沦在玩乐和打工中。大学自然是不去上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开除了学籍。但对于决心醉生梦死的禀奈而言根本无所谓。

不久后朋友们各奔前程,禀奈却结交了新的狐朋狗友,生活照旧。很快,这些朋友也离开了,她便再去认识新朋友。禀奈结交到的朋友都比自己年轻,与她的年龄差距越拉越大,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却渐渐多了起来。

十年过后,她的伙伴基本只剩流氓恶棍。二十年后,就连流氓恶棍也弃她而去。

假如她足够有钱,还是会有为了钱接近她的家伙,可她与家人早已失联,从她身上再也榨不出一滴油水了。

即便已形单影只,禀奈仍继续游戏人间。她能做的工作越来越少,钱花光后,连与犯罪擦边的工作她都来者不拒,不知不觉间深陷黑暗。

她无心打扫洗涤,逼仄的家里堆起了垃圾。

她感到自己在那日目睹的未来正渐行渐近。

相较于她还在以IT工程师为目标的时候,世界的进步今非昔比。电脑突飞猛进地进化,早就号称已远超人脑的能力。不过,这种智能深不可测,人类不敢冒险听其自流。全世界的人工智能都被严密监视,与其的直接交流被严令禁止。相反,在无须进行直接交流的领域,人工智能被广泛运用,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就在那时,一件商品引起了禀奈的注意。

那是一款养成类游戏。在电脑中设定一个人格,然后为此人格提供各种各样的人工环境,人格会将这些拟态环境当作现实世界,在其中成长,通过经历各种设置好的事件增长各方面的能力。人格可能成为卓尔不群的伟人,也可能沦为穷凶极恶的罪犯。用户各自设定目标,并朝那个方向培养人格成长。

这款游戏对禀奈而言过于昂贵,却莫名挑起了她强烈的冲动,她几乎倾尽所有,买入了游戏装置。

禀奈为人格提供了一个尽可能接近自己成长环境的拟态环境。

没错,我要在模拟实验中重启人生。

人格度过幸福的幼儿期,很快成长为学生。

而就在那个阶段,人格感受到了挫折。

禀奈慌了,因为她预感这人格又将重蹈自己的覆辙。

必须给“她”提供建议。

可是,与AI的交流是被禁止的。禀奈全面调动起自己以IT工程师为目标时的知识,分析有无绕过规则的方法,更是联系上以前的犯罪同伙,由此得知游戏系统存在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安全漏洞。

本来,游戏用户与人工人格间的交流是被严密监视的,稍有蛛丝马迹都会被强制下线。但如果利用那个安全漏洞,低容量的通信就可以规避监视。也就是说,只要不进行图像通信程度的大规模通信,会话级别的交流是有可能达成的。不过,交流并非在虚拟空间内的任意地点都能进行,必须是特定的场所。

禀奈找到能够进行交流的场所,并诱导人格进入。直接递送消息当然不行,她便赋予该场所种种利好条件,用以吸引人格。

没想到,因为条件实在太好,反而引起了人格的戒心。

禀奈反复微调,终于成功诱导人格入住。

人格的成长已经开始歪向歧途。

禀奈模拟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形成影像,试图展现给人格,人格却怎么都注意不到。

等好不容易察觉到她的存在,人格竟突兀地想去直接碰触她。

“那样很危险!”禀奈慌忙切断了连接。

之后,她沉住气,尝试与人格再次接触。线路很细,只能用类似莫尔斯电码的方法通信,不过有一次,她发现如果缩减影像信号,便能够大量发送语音信号,状况一下子取得了进展。

人工人格的生活日趋改善。


你幸福吗?

有一次,人格问道。

“只要你能获得幸福就好。那就是我的幸福。”

这我当然明白。毕竟你就是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

我问的是你现在幸不幸福?

“现在?”

没错,对我而言则是未来。未来的我幸福吗?

“……你好像误会了。事实并不那么简单。”


人工人格误会了。

不,“她”真的误会了吗?说不定产生误会的人,是我。


我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

我想像此前那样,看清你的模样。


她冷不丁感到身后有人。

回过头去,却空无一人。

她又转回前方,看向显示器。

上面映出了自己曾见过的自身灵。


禀奈的心静静地崩溃了。


1 此处指没考上大学,也没能就职的人。

2 调酒师和店员全为女性的酒吧,主打与客人愉快地交流,不提供陪酒服务,法律上不算风俗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