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局
刘邦和高欢因为有着不少相似的地方,常被齐国的人谈起。
两人妻族实力都不弱,在起家之时,多少都借了点娘家的势力,高欢因为出身的原因,对娄家的需要比刘邦之于吕氏更大一些,所以对应的,娄昭君对齐国的控制力比吕雉大得多。
刘邦的才能与成就也非高欢可比,所以他可以不怎么给吕雉眼色,饶是如此,太子背后的吕雉也是西汉政局中不可轻视的力量,在刘邦死后,吕雉就掌握了大汉的朝权,进而封王诸吕,亲生儿子刘盈在她手中,也不过是一个实现权力欲望的工具。
刘邦曾想立赵王刘如意为太子,最终不遂意,胜利仍属于吕雉与刘盈。但吕雉可没有“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想法,杀戮欲望高涨的她毒死刘如意,并把戚夫人做成人彘,彻底终结敌人翻盘的可能性。
然而她做得太过头了,邀请刘盈参观自己的艺术品,刘盈被吓得大哭,说“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自此每天饮酒作乐,不理朝政,往病死的路上大步狂奔。
为了强化自己的权势,吕雉又让刘盈娶他的亲外甥女张嫣为皇后。
之后张嫣一直没有怀孕,吕雉就玩起了骚操作,她鸩杀了刘盈的某个嫔妃,把这个嫔妃的孩子立为太子,并说是张皇后所生,将外戚的权势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等这个孩子长大,发觉张嫣不是自己的生母,真正的母亲已被吕雉杀死,便扬言长大后要报复吕雉。吕雉知道后将他软禁,不久后废黜并杀死,又立了刘盈另一个少子。
娄昭君简直是她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吕雉只生了刘盈这么一个皇子,所以她对刘邦的孩子都十分提防,傀儡皇帝也只能从刘盈的后代中选;
而娄昭君充分吸取了吕雉的教训,一口气给高欢练了六个小号,所以她能够很轻松地换号重练——至于高殷高百年这些人,是小号的小号,是消耗品。
借古喻今是汉人的情趣,鲜卑人虽然骁勇善战,但读书这一块属实超纲,尤为可气的是,那些读懂了书的鲜卑人,又变得和汉人一样,说话遮掩、爱打机锋、暗藏讥讽,这也是鲜卑人厌恶汉人的一个原因,像是沾染上了他们的软弱。
皇族高氏懂得倒是不少,但他们可不敢想深,更不敢说透,一个威力加强版的吕后就在身边,聊得太多有风险。
倒是汉人士族,一方面被北齐建立的新气象所吸引,想要在新朝匡龙辅弼,另一方面高洋持续不断地打压鲜卑勋贵,贬鲜卑捧汉人,这是汉人在齐国攀爬的大好机会,所以出身弘农杨氏的杨愔才会甘愿为高洋驱驰。
在汉初的这个故事里,高洋就是那个刘盈,但高殷可不是那个“刘盈少子”,真正让娄太后倾心的人是她后边的几个亲生儿子。
高洋笑容爽朗,感慨着:“诚如卿言,若是无吕后,惠帝就做不成皇帝啦!”
“登基之前是如此。当初为了稳固惠帝的储位,吕后请教留侯,令商山四皓跟随惠帝左右,令汉高祖认为太子羽翼已成,所以惠帝才能够登基。然而登基之后,形势已经不一样了。”
杨愔款款应答:“惠帝贵为天子,自当收揽大权,与贤臣良将共治江山;然而惠帝虽然慈仁,但性格犹豫不能决断,因此受制于吕后,终生出诸吕之乱。”
这些话也只有杨愔能说,甚至小小的激了高洋一把,毕竟他是齐国宰相、高洋手下的第一重臣,对标蜀汉诸葛亮、前秦王猛,甚至可以说,如果齐国是大一统王朝,那么高洋一死,杨愔就是托孤宰相,是杨坚、张居正等人的前辈。
因此想要干政的太后,也成为了杨愔权力道路上的阻碍。
“卿言过矣。”
高洋很难不赞同杨愔的说辞,饶是如此,高洋也要稍稍训斥杨愔,显得自己依旧和母亲一条心,即便实际上他已经恨不得把亲妈送下去见阿耶,好几次忍不住动手。
高洋虽然已经喝酒喝到半疯,但握紧权力的想法已经是本能,被夺权的恐惧渗入高洋的骨髓,让他清楚的明白,如果母后不支持自己的孩子继位,那无论是殷儿还是绍德,其实都是一样的下场。
就像西晋的司马炎,非要将皇位传给傻儿子司马衷导致天下大乱一样,司马炎当时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就是传给弟弟司马攸,将统序还给伯父司马师一脉。
而对于高洋,与司马炎相同选择的意义便是……
“既如此,我欲传位常山王,如何?”
杨愔反应极快,双膝一抖跪在地上。
就像是一个天子又要杀人的信号,无形的恐惧让众人接连跪伏在地,形成五彩斑斓的涟漪,装醉的高演差点跳起来,还是他死死按住自己的双腿,使劲到掐出鲜血,才努力克制住自己逃跑的情绪。
与高演截然相反,不少贵族们都面露欣喜,比起十二岁的孺子,才智超群、明仪凤表的高演更能让他们接受,不仅是娄太后的嫡子,而且也和鲜卑贵族们相熟,更能代表他们的利益。
高洋微微转头,用余光观察并将这些人一一记下,缓缓的说:“常山王是我的母弟,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感情深厚。”
边说着,他一边向高演走去,此刻金凤台只有这个男人独奏的脚步声,深深刻在众人的脑海:“延安天资聪颖,性格又正直,我酒醉后责罚过许多人,也只有延安还会经常劝谏,这么想来,延安也有皇帝的资质。”
延安是高演的字,高演眼前开始微微眩晕,已经分不清楚高洋说的是真话还是试探,他承受的压力达到了极点,更像是一个喝醉酒的人。
高洋只用一根手指就帮他解了酒,干枯枝木的触感、指甲的剐蹭声,在高演的左面上轻轻响起,激起他一身的涟漪。
“二兄……陛下!”高演摇头连连,说话随着激动变得结巴:“臣不得、万万不敢有此念,不然便让天雷劈我!天火噬我!”
高演极力地表达忠心之意,高洋的大手遮天而来,覆盖在高演面上,高演不敢有所动作,连话也不再说。
高洋先是抓挠、抚摸高演的脸颊,进而往上,解开高演的发髻,五指分成五路,在高演的头皮上肆意游走,玩弄他的发缕。
高演的脸僵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一滴滴汗自高演脸上生成,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一旁的长广王高湛内心轻轻的笑出了声。
最终,还是杨愔壮着胆子凑上前来:“至尊醉矣,臣等也已疲倦,不若就此散宴。”
高洋沉默了一会儿:“传位常山王,如何?”
这可不像是要传位的样子。
高演求救的眼神递了过来,杨愔微微叹息,他是很希望高演死,但并不希望高演这么极端而暴力的死去。
“太子少傅曾对臣言,太子是国之根本,不可轻易动摇,至尊喝了三爵酒,便老是说要传位常山王,说得多了,臣子们也会心生疑惑,不知是不是您的真意。”
“如果这是至尊的真意,应当在朝堂上与臣子们讨论决议,然后果断地实行,这种事情不能作为戏言,在酒宴上轻易说出这些话,只会让国家愈发不安定。”
“请至尊下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