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琴棋书画诗酒花 柴米油盐酱醋茶
话分两头,陆剑枫此时也没闲着,他已带上满月、冷月、新月、残月、弄玉、陆嫚嫚、周子豪、沈湘芸、柳飞卿等一干彼岸园精英弟子来到了姑苏城外的水月小筑前。
“哥哥,我们真的要跟天王合作吗?当年潇然小师弟就因为和天王不清不楚,可是直接被关了禁闭啊。”陆嫚嫚嘟着小嘴表示不满。
“史潇然,史潇然……”陆剑枫喃喃念着史潇然的名字,随即笑道,“现在想来,当时我们都错怪他了,他凭借自身的机遇和努力为黄山仙宫搭建了一座和天王沟通的桥梁。若没有潇然之前的努力,天王一定不愿意接见我们。”
陆嫚嫚满脸愁容:“是啊,龙王那个大魔头已经打到唐门了,很快就能杀到仙宫,爹娘又下落不明,八番队队长死了一个,剩下的七个又都下山找爹爹去了。若是天王也不帮我们,待到决战之日,仙宫真就孤立无援,岌岌可危呢。”
残月问道:“各位师兄师姐,残月不明白,我们为何一定要求助天王这个魔教妖孽,少林三神僧武当三天师这些大师不比魔教更靠谱嘛,而且仙宫向魔教叛党求援,传出去实在是有损仙宫千年声誉。”
满月替陆剑枫答道:“少林武当这些人巴不得龙王踢馆仙宫成功,好堕了我仙宫威名,十大名门第一名的宝座他们早就眼红呢。”
新月附和道:“是啊,龙王单挑十大名门,对白道武林而言就是一次大洗牌,天机阁、逍遥谷已经被洗下牌桌,成了输家,有输家就会有赢家,各门各派都害怕被清洗,却又希望名次在自己之上的门派被龙王横扫,永久衰落。”
周子豪喃喃道:“也不知道史潇然现在怎么样,听说时速已经投敌了,史潇然该不会也叛变了吧。”
弄玉娇喝一声,怒斥道:“胡说八道,史师兄是不会变节的!”
一路上鞍前马后侍奉陆剑枫的柳飞卿忽道:“师兄快看,前面好像有情况。”
陆剑枫见小河边耸立着白墙黑瓦数间大屋,门前好大一片药圃,便知是姑苏九友之一神医李嘉琪的居处。他纵马近前,望见屋门前挂着两盏白纸大灯笼。微觉惊讶:“神医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么?”再向前驰数丈,见门楣上打着几条麻布,门旁插着一面招魂的纸幡,果真是家有丧事。只见纸灯笼上扁扁的两行黑字:“李公嘉琪之丧,享年五十五岁。”陆剑枫大吃一惊:“神医不能自医,竟尔逝世,那可糟糕之极。”想到故人长逝,从此幽冥异途,心下又不禁伤感。
跟着陆嫚嫚和柳飞卿也已策马到来,两人齐声叫道:“啊哟!”
猛听得门内哭声响起,乃是妇人之声:“老爷啊,你医术如神,那想得到突然会患了急症,撇下我们去了。老爷啊,你虽然号称‘阎王敌’,可是到来终于敌过阎罗王,只怕你到了阴世,阎罗王跟你算这旧账,还要大吃苦头啊。”
陆剑枫朗声说道:“黄山仙宫陆剑枫登门拜访。”他话声响若洪钟,门内哭声登止。
过了一会,走出一个老人来,作庸仆打扮,脸上眼泪纵横,兀自抽抽噎噎的哭得十分伤心,捶胸说道:“老爷是昨天下午过世的,你们……你们见他不到了。”
陆剑枫问道:“李神医患什么病逝世?”那老仆泣道:“也不知是什么病,突然之间便咽了气。他老人家给别人治病,药到病除,可是……可是他自己……”陆剑枫又问:“神医家中还有些什么人?”那老仆道:“没有了,什么人都没有了。”满月和冷月对望了一眼,均觉那老仆说这两句话时,语气有点言不由哀,何况刚才还听到妇人的哭声。陆剑枫叹道:“生死有命,既是如此,待我们到老友灵前一拜。”那老仆道:“这个……这个……是。”引着众人,走进大门。
新月落后一步,低声向满月道:“师姐,我瞧这中间似有蹊跷,这老仆很有点鬼鬼祟祟。”满月点了点头,随着那老仆来到灵堂。
灵堂陈设简陋,诸物均不齐备,灵牌上写着“李公嘉琪之灵位”,几个字挺拔有力,显是饱学之士的手迹,决非那老仆所能写得出。陆剑枫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各人在灵位前行过礼。新月转头,见天井中竹竿上晒着十几件衣衫,有妇人的衫子,更有几件男童女童的小衣服,心想:神医明明有家眷,怎地那老仆说什么人都没有了?
陆剑枫道:“巧匠石磊和神医李嘉琪都是仙宫的老朋友,我们远道赶来,本想求神医引见我们与天王相识,没想到神医竟已仙逝,令人神伤。天色向晚,今夜要在府上借宿一宵。”那老仆大有难色,道:“这个……这个……嗯,好吧!诸位请在厅上坐一坐,小人去安排做饭。”陆剑枫道:“管家不必太过费心,粗饭素菜,这就是了。”那老仆道:“是,是!诸位请坐一坐。”引着众人来到外边厅上,转身入内。
过了良久,那老仆始终不来献茶。众人等了几有半个时辰,那老仆始终影踪不见。周子豪焦躁起来,说道:“我去找口水喝。”起身走向内堂。满月要察看李家动静,道:“我陪你去。”
两人向后面走去。水月小筑实不小,前后共有五进,但里里外外,竟一个人影也无。两人找到了厨房之中。连那老仆也已不知去向。
满月知道有异,快步回到厅上,说道:“这屋中情形不对,那神医只怕是假死。”新月道:“我想去瞧瞧那口棺木。”奔入灵堂,伸手要去抬那棺材,突然心念一动,缩回双手,从天井中竹竿上取下一件长衣,垫在手上。运劲一提棺木,只觉十分沉重,里面装的决计不是死人,说道:“神医果然是假死。”
沈湘芸拔出腰间的那一对护手献月钩,道:“我来撬开棺盖。”满月道:“此人号称神医,定然擅用毒药,师妹可要小心了。”沈湘芸道:“我理会得。”将双钩透入棺盖缝隙中,向上扳动,只听得轧轧声响,棺盖慢慢掀起。众人闭住呼吸,生怕棺中飘出毒粉。
冷月纵到天井之中,抓起在桂树下啄食虫豸的两只母鸡,回入灵堂,一扬手,将两只母鸡掷出,横掠棺材而过。两只母鸡格格大叫,落在灵座之前,又向天井奔出,但只走得几步,突然间翻滚身子,双脚伸了几下,便即不动而毙。这时廊下一阵寒风吹过,两只死鸡身上的羽毛纷纷飞落,随风而舞。众人一见,无不骇然。两只母鸡刚中毒而死,身上羽毛便即脱落,可见毒性之烈。一时谁也不敢走近棺旁。
“哥哥,你不是说这什么神医是仙宫的朋友,你还打过交道吗,他这是什么待客之道。”陆嫚嫚怒道,“江湖上传言姑苏九友就是九个疯子,果不其然。”
陆剑枫道:“嫚嫚休要胡言,姑苏九友都是世外高人,可能他们以为我们要对天王不利,才出此下策。”
这时天色已然全黑,厅上也不掌灯,各人又饥又渴,却均不敢动用宅子里的一茶一水。陆嫚嫚道:“人家饿死了,辛游、端木长歌,你们快去给我找东西吃!”二人闻言站起身来,走向大门,突然之间西角上亮光一闪,跟着一条蓝色火焰散了开来,随即变成绿色,犹如满天花雨,纷纷堕下,瑰丽变幻,好看之极。残月道:“咦,是谁在放烟花?这时既非元宵,亦不是中秋,怎地会有人放烟花?”过不多时,又有一个橙黄色的烟花升空,便如千百个流星,相互撞击。接着又有两个烟花冲天而起,这次却更加近了。再隔一会,又出现了两个烟花,前后共放了六个烟花。每个烟花的颜色形状各不相同,有的似是一枝大笔,有的四四方方像是一双棋盘,有的似是柄斧头,有的却似是一朵极大的牡丹。此后天空便一片漆黑。
陆剑枫发下号令,命八名彼岸园精英弟子守在屋子四周。但过了良久,听不到有敌人的动静。各人屏息凝神,又过了一顿饭时分,忽听得东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唱道:“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歌声柔媚婉转,幽婉凄切。那声音唱完一曲,立时转作男声,说道:“啊哟卿家,寡人久未见你,甚是思念,这才赐卿一斛珍珠,卿家收下了吧。”那人说完,又转女声道:“陛下有梅妃为伴,连早朝也废了,几时又将我这薄命女子放在心上,喂呀……”说到这里,竟哭了起来。
众人知那人在扮演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忽而串杨妃,忽而串唐明皇,声音口吻,惟妙惟肖,在这当口忽然来了这样一个伶人,人人心下嘀咕,不知此人是何用意。
只听那人又道:“妃子不必啼哭,快快摆设酒宴,妃子吹笛,寡人为你亲唱一曲,以解妃子烦恼。”那人跟着转作女声,说道:“贱妾日夕以眼泪洗面,只盼再见君王一面,今日得见,贱妾死也瞑目了,别喂呀呃,呃……”
陆嫚嫚一时玩心大起,娇咤道:“孤王安禄山是也!兀那唐皇李隆基,你这胡涂皇帝,快快把杨玉环交了出来!”外面那人哭声立止,“啊”的一声呼叫,似乎大吃一惊。顷刻之间,四下里又是万籁无声。
过了一会,各人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满月叫道:“敌人放毒,快闭住了气。”但过了一会,不觉有异,反觉头脑清爽,似乎花香中并无毒质。外面那人说道:“七姊,是你醒了么?五哥屋中好像有好多人,其中有个怪人,居然自称安禄山。”一个女子声音道:“八弟,你身体暂借我一下,现在只大哥还没到,二姐、三哥、四哥、六哥、九弟,大家一齐现身吧!”
她一句话甫毕,大门外突然大放光明,一团奇异的亮光裹着五男一女。光亮中一个黑须秃顶老者大声道:“老五,还不给我快滚出来。”
陆剑枫借着亮光环视众人:最右边是一个身材矮小面容苍老,手上皮肤却嫩白细腻如婴儿的老妪,她右手中拿着方方的一块木板,左手拿着一黑一白两个小碗,细看之下才发现是围棋的棋子和棋盘。她身穿一件白大褂,大褂正面绣着象棋红方老大“帅”,背面绣着象棋黑方老大“将”,不用猜也知道此人乃姑苏九友中排行老二的黎山老母,人称棋魔。棋魔的左边是一个肥胖油腻的中年大叔,作儒生打扮,手上提着一支类似判官笔的如缘大笔,直有半个人那么高,他衣服上密密麻麻全是字,陆剑枫认得,这些字来自张芝的书法名作《冠军帖》,此人应该是姑苏九友的老三,书呆苟蠹。书呆再往左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位黑髯谢顶老翁,他的衣服上五彩斑斓,竟画着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陆剑枫推断他可能是姑苏九友的老四,画狂钟右军。画狂的左边是一个肌肉猛男,一个长着四只手臂的肌肉猛男!除正常人的两个手臂外,他的背后还有两只更长的手臂伸至胸前,背后这两只手一只持着短斧,一只握着长锯,俨然似一位木匠。这人陆剑枫熟得很,他是姑苏九友的老六,巧匠石磊,彼岸园弟子的信物李花玉佩就是出自这位能工巧匠的手笔。巧匠的旁边就是方才那装神弄鬼的伶人,那伶官青面獠牙,红发绿须,形状可怕之极,直是个妖怪,身穿一件亮光闪闪的锦袍,又似一位戏法大师。
满月指着那伶人道:“阁下莫非就是姑苏九友的老八,戏迷吴铭。”
陆嫚嫚一凝神间,已看出这人是脸上用油彩绘了脸谱,并非真的生有异相,笑道:“原来方才唱戏的人就是你。”
那戏子道:“我确实是吴铭,但我是戏迷吴铭的七姐,花痴吴铭。”
“啥?”众人疑惑不解地看向花痴,均暗自纳闷:这疯子又开始用女人的声音说话了,唱戏上瘾了不成。
花痴简单解释道:“我叫吴铭,我弟弟也叫吴铭,我住在我弟弟的身体里。现在他睡着了,我醒着。”
“这位前辈是?”陆剑枫看向缩在角落里的老汉,六个人里面陆剑枫唯独猜不出这位是谁。
那黑大胡子又秃头的老头儿画狂说道:“姑苏九友的老幺,醉鬼一个,这家伙就知道喝酒,把什么都忘了,名字也忘了,家庭也忘了,武功也忘了,过去也忘了,甚至是酒的名字都忘了,整日醉生梦死,糊涂虫一个。”
那醉汉打了个酒嗝,一时间酒香四溢,熏的众女几欲呕吐:“我不是醉鬼,我是酒鬼!我是酒中仙!”
“棋魔、书呆、画狂、巧匠、戏迷、花痴、酒鬼,陆剑枫见过七位前辈。巧匠前辈,你与神医前辈和仙宫一向交好,今日何以如此戏弄我等。”
巧匠道:“什么交好,无非是些生意上的往来。陆剑枫,你们黄山仙宫是何道理霸占在我五哥的宅子之中,莫不是想要捉拿天王,来我五哥家中逼问天王下落?妈的,废话少说,动手吧。”
“前辈误会了,我们并非……”
陆剑枫话未说完,忽然大厅中一团黑影扑出,刀光闪闪,向花痴连砍七刀,此人乃是彼岸园精英弟子之一的“双旗镇刀客”杨小孩,实力仅次于史潇然,但性子急躁,常一言不合就开打。他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很少在彼岸园居住,这次仙宫有难,陆剑枫才特意将他召回。花痴猝不及防,东躲西避,情势甚是狼狈。却听他自言自语道:“七姐,你不擅长近身格斗,让我来吧。”花痴瞬间切换成戏迷人格,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但杨小孩攻势太急,他第三句没唱完,便唱不下去了。
画狂骂道:“你这孩子忒也无理,一上来便狂砍乱斩,吃我一招《汉宫春晓图》!”手中五颜六色的画笔激射而出,向杨小孩头顶砸到。冷月悍然出手,弹指神通火力全开,扔出小石子打落了画狂的画笔,破坏了他作画的兴致。正在这时,棋魔黎山老母也加入战场,用手上那块方板砸向杨小孩。
杨小孩心下嘀咕:“我生平大小数百战,倒没见过用这样一块方板做兵刃的。”单刀疾落,便往板上斩去。铮的一声响,一刀斩在板缘之上,那板纹丝不动,原来这块方板形似木板,却是钢铁,只是外面漆上了木纹而已。杨小孩立时收刀,又待再发,不料手臂回缩,单刀竟尔收不回来,却是给钢板牢牢的吸住了。杨小孩大惊,运劲一夺,这才使单刀与钢板分离,喝道:“邪门之至!你这块铁板是吸铁石做的么?”
棋魔笑道:“不敢,不敢!这是老身的吃饭家伙。”杨小孩一瞥之下,见那板上纵一道、横一道的画着许多直线,显然便是一块下围棋用的棋盘,说道:“希奇古怪,我跟你们斗!”进刀如风,越打越快,只是刀身却不敢再和对方的吸铁石棋盘相碰。
戏迷喘了口气,粗声唱道:“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忽然转作女子声音,娇娇滴滴的说道:“大王不必烦恼,今日垓下之战虽然不利,贱妾跟着大王,杀出重围便是了。”
周子豪喝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这是我最爱的《霸王别姬》啊……直娘贼的楚霸王和虞姬,快快自刎,我乃韩信是也。”纵身伸掌,往戏迷肩头抓去。戏迷沉肩躲过,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啊唷,我汉高祖杀了你韩信。”左手在腰间一掏,抖出一条软鞭,唰的一声,向周子豪抽去。
场面越来越混乱,书呆不知什么时候和残月、新月斗了起来。他摇头晃脑说道:“奇哉怪也!两个小姑娘竟也有这么大的火气,却不知出于何典?”伸到怀中一摸,奇道:“咦,哪里去了?”左边袋中摸摸,右边袋里掏掏,抖抖袖子,拍拍胸口,说什么也找不到。
残月好奇心起,问道:“大叔,你找什么?”书呆道:“我打架的家伙没了,奇怪,我的兵刃却放到哪里去了?”敲敲自己额头,用心思索。残月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想:上阵要打架,却忘记兵器放在哪里,倒有趣。又问:“大叔,你的兵刃不就是那支大毛笔嘛。”
书呆道:“如缘大笔不是现在用的,君子先礼后兵,我的第一件兵刃是一部书。”新月道:“什么书?是武功秘诀么?”书呆道:“不是,不是。那是一部《论语》。我要以圣人之言来感化对方。”弄玉插话道:“你是读书人,连《论语》也背不出,还读什么书?”书呆道:“妹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到《论语》、《孟子》、《春秋》、《诗经》,我自然读得滚瓜烂熟,但你们又不是天机阁的人,儒家之书未必读过,我背了出来,你们若不知,岂不是无用?定要翻出原书来给你们看了,教你们无可抵赖,难以强辩,这才收效。常言道得好,这叫做有书为证。”一面说,一面仍在身上各处东掏西摸。
新月叫道:“小师妹快打他!”残月有意戏弄书呆,笑道:“待这位大叔找到兵器,再动手不迟。”书呆道:“宋楚战于泓,楚人渡河未济,行列未成,正可击之,而宋襄公曰:击之非君子。小丫头此心,宋襄公之仁也。”
巧匠恐书呆有失,呼的一掌,向残月拍了过去。陆嫚嫚再也坐不住了,身形一晃,以一双酥手挡住了巧匠的双臂,巧匠大怒,背后另外两只手臂环扣在一起,猛砸陆嫚嫚。陆嫚嫚腰间琥珀朱绫腾空而起,稳稳拖住巧匠的另外两只手臂,然后碧水匕首回旋飞出,打飞了巧匠手上的工具,力大无匹的四臂巧匠竟在娇滴滴的陆嫚嫚手上吃了亏。
陆剑枫微笑着看着这场闹剧,也不出手相助,而是走到酒鬼身边,笑道:“闲来无事,我陪前辈喝两杯如何?”
“妙极妙极,他们都不陪我喝酒,今天终于找到酒友呢。”酒鬼从怀里掏出自己珍藏的一坛陈年佳酿,又翻出两个小瓷杯,与陆剑枫开怀对饮起来。
此时书呆仍然没找到他那部《论语》,却见旁边的画狂无能狂怒,招法散乱,抵挡不住冷月的弹指神通,便向冷月道:“喂,大妹子。子曰: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寻仁焉。夫子又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乱扔石子,狠霸霸的只想伤人,这等行动,毫不克己,那是非礼之至了。”
那书呆子又向新月道:“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必有仁。你勇则勇矣,却未必有仁,算不得是真正的君子。子曰:己所不欲,勿报施于人。人家倘若将你杀了,你当然是很不愿意的了。你自己既不愿死,却怎么去杀人呢?”书呆随着新月忽东忽西,时左时右,始终不离她三尺之外,不住劝告,武功显然不弱。新月暗自警惕:“这家伙如此胡言语,显是要我分心,一找到我招式中的破绽,立时便乘虚而入,倒是不可不防。”这么一来,她以六分精神去防书呆,只以四分功夫反击,书呆情势登时好转。
但残月再度加入战局,书呆刚好转的局势再度恶化,书呆气道:“两个小姑娘得理不饶人,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咱们做人,这恕道总是要守的,不可太也横蛮。”
新月骂道:“什么忠恕之道?仁义道德?你们怎么在棺材里放毒药害人?我们倘若一个不小心,这时早已去见孔夫子呢,还亏你说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想不想中毒而死啊?”
书呆退开两步,说道:“奇哉!奇哉!谁在棺材放毒药了?夫棺材者,盛死尸之物也。子曰:鲤也死,有棺而无椁。棺材中放毒药,岂不是连死尸也毒死了?啊哟,不对,死人是早死了的。”
满月插口道:“你们的棺材里却不放死尸而放毒药,只是想毒死我们这些活人。”书呆摇头晃脑道:“姑娘以小人之心,而度君子之腹矣。此处既无棺材,更无毒药。由不得你们如此污蔑小生!”说着,便舞动如缘大笔,以《仲尼梦奠帖》、《祭侄文稿》、《玄秘塔碑》、《寒食帖》、《蜀素帖》等字帖为蓝本,模仿他们的笔迹风格施展武术,他的招式忽而笔力雄健、雄浑厚重;忽而行云流水,娟秀雅致;忽而不拘一格,狂草缭乱;忽而笔画瘦长,外满内疏;忽而结构紧凑,圆熟丰润;一时之间,仿佛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褚遂良、赵孟頫、黄庭坚的笔法都被他掌握。在他疾风暴雨般的书写下,新月、残月二人竟被打的节节败退。满月见情形不妙,以河东狮吼炮轰书呆,书呆则以张旭《肚痛帖》的笔法与之对轰,如缘大笔将满月的音波攻击巧妙消解,书呆竟丝毫不落下风。
杨小孩久斗棋魔,难以获胜,他不知棋魔以橘叟所著《橘中秘》为根基,深谙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慎勿欲速、动须相应、彼强自保、我弱取和等象棋十诀,一招一式皆合十诀要道,可以说是姑苏九友中武功最强的那位。棋魔把玩手中的黑白棋子,配合着铁制棋盘先后使出“屏风马”、“卧槽马”、“铁门栓杀”、“海底捞月”、“老卒搜山”等绝技,以象棋手法配合围棋心得《呕血谱》,险些就要“困弊”杨小孩。但杨小孩天生杀胚,遇强则强,越到绝境越凶猛,一时之间也难以拿下。
周子豪和戏迷也打的难分难解,他察觉对方武功不甚高,只是招数变化极繁,一时扮演西施,吐言莺声呖呖,而且蹙眉捧心,莲步姗姗,宛然是个绝代佳人的神态,顷刻之间,却又扮演起潇洒风流的醉仙李太白来,醉态可掬,脚步东倒西歪。妙在他扮演各式人物,均有套武功与之配合,手中软鞭如同美人之长袖,或为文士之彩笔,倒令周子豪啼笑皆非,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百骏图!五牛图!唐宫仕女图!”画狂取出随身携带的所有画笔,红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的颜料四射飞溅,竟一转颓势,逼退了冷月。原来冷月生性爱洁,生怕这些丹青弄脏了自己的衣服,竟不敢靠近画狂,只得远远的以弹指神通牵制他。
那边陆嫚嫚正在以柔克刚,她的琥珀朱绫已将巧匠的四只手臂牢牢绑住,并以深厚的内力镇压巧匠,纵使巧匠力大无穷,也挣脱不得。陆嫚嫚道:“你是仙宫的朋友,我不想伤你。”巧匠笑道:“小丫头互吹大气,大爷我可是公输家的传人!”“公输家?那个木匠鲁班嘛。”“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我们公输家的机关术比墨家要厉害的多,这就让你见识见识。”巧匠吹了声口哨,门外突然闯进来一群机械野兽,有虎、熊、狼、罴、豹等走兽,还有老鹰、秃鹫等飞禽,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它们的身体都由木材、矿石、青铜以及各类金属构成,通过发条运转来催动,并无一丝生命迹象。仙宫众弟子见了这等奇异景象,尽皆惊诧不已,好在他们都是彼岸园精英弟子,心理素质极佳,不至于被眼前异兆吓懵,柳飞卿、沈湘芸、弄玉等人立刻抖擞精神,与那些机械野兽战成一团。只是那些机械野兽身体极为坚硬,并非血肉之躯所能敌,除了几个擅长兵刃功夫的弟子能对付外,其余那些钻研拳脚功夫的弟子只能默默退开。好在黄山仙宫这次来了三十几名精英弟子,起码一半人擅使各类兵器,有的还会用流星锤、宣花斧、枣阳槊、狼牙棒等重型武器,只听得金属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机械野兽很快便被仙宫众人砸的七零八落,零件着火,七窍生烟。
“八弟,让我出来吧。”戏迷的嘴里再度冒出女人的声音,浓郁的花香不知从哪里飘入宅中,花痴回归了。随着花香的弥漫,场上所有人的动作都不自觉放慢下来,心神也渐渐松弛,很多人都罢手不打了。花痴道:“闻了我的波旬菊香,现在大家都能冷静下来了吧。你们夜袭水月小筑(水月小筑的主人是神医,他是九友中最有钱的,另外八友常年借宿在水月小筑,日夜研究各自心头好)不就是为了带走天王嘛,一来天王仁德我们不愿你们带走他,二来他也早已不在水月小筑,你们再为难我等也于事无益。况且,你们口口声声说与我五哥有旧,又何以杀害于他?”她虽是向对方质问,但语气仍是温柔斯文。
画狂惊道:“什么?我五弟呜呼哀哉了么?”
花痴点亮屋内所有灯笼和烛火,将宅子照的一片通明。众人顺着他手指瞧去,见到了神医的牌位和棺椁。适才天色已晚,众人又只顾打斗,全然不知屋内情况。戏迷情绪激动,不禁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放声大哭,唱道:“唉,唉,我的好哥哥啊,我和你桃园结义,古城相会,你过五关,斩六将,何等威风……”起初唱的是“哭关羽”戏文,到后来真情流露唱得不成腔调。其余五友纷纷叫嚷:“是谁杀害了五弟?”“五哥啊,五哥啊,哪一个天杀的凶手害了你?”“今日非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满月道:“人不是我们杀……”那个“杀”字还没出口,只见花痴重新上线,她袍袖一拂,众人蓦地里闻到一阵浓香,登时头晕目眩,足下便似腾云驾雾,站立不定。花痴叫道:“倒也,倒也!”
柳飞卿大怒,喝道:“好妖妇!”运力于掌,呼的一掌拍出了去。用的是六合混元掌,柳飞卿的无字天书不知不觉中已练到了第六卷。花痴见柳飞卿身子摇摇晃晃,已是着了道儿,不料他竟还能出掌,待要斜身闪避,已自不及,但觉一股猛力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气息登时窒住,身子不由主的向后摔出去。喀喇喇几声响,胸口已断了几根肋骨,身子尚未着地,已晕了过去。柳飞卿只觉眼前漆黑一团,也已摔倒在花痴旁,他的两个好兄弟辛游和端木长歌本待去扶,但因花香之故,均不敢靠近花痴身边。
双方各自倒了一人,余下的纷纷出手。满月寻思:这件事中间怕有蹊跷,只有先将对方尽数擒住,才免得双方更有伤亡。陆剑枫怎么还在陪那个酒鬼喝酒,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小孩、陆嫚嫚二人修为较高,丝毫不受花香影响,共同杀向棋魔。棋魔左支右绌,堪堪要败,无奈叹道:“罢了,罢了!老身中局认输,这局棋不必再下了。黄山仙宫的各位小友,我只问你们,我们五弟到底如何得罪你们,你们要将他害死?”
陆嫚嫚道:“焉有此事……”话未话完,忽听得铮铮两声琴响,远远的传了过来。这两下琴音一传入耳鼓,众人登时一颗心剧烈的跳了两下。众人一愕之际,只听得那琴声又铮铮的响了两下。这时琴声更近,各人心跳更是厉害。杨小孩只觉心中一阵烦恶,右手一松,当的一声,单刀掉在地下。若不是陆嫚嫚急忙以琥珀朱绫相护,棋魔一招已劈中他肩头。书呆叫道:“大哥快来,大哥快来!乖乖不得了!你怎么慢吞吞的还弹什么鬼琴?子曰: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琴声连响,一个老者大袖飘飘,缓步走了出来,高额凸颡,容貌奇古,言行举止一派潇洒,手中还抱着一具七弦古琴。
姑苏九友等一伙人齐叫“大哥!”那人走近前来向众人抱拳道:“在下姑苏九友之首,琴癫嵇广陵。咦,李花玉佩!你们是黄山仙宫的人!我们姑苏九友与黄山仙宫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欺负我的弟弟妹妹。”画狂叫道:“大哥,他们打死了五弟,你快快为五弟报仇雪恨。”琴癫脸色大变,叫道:“岂有此理!老五是阎王敌,阎罗王怎能奈何得了他?”琴癫叫骂着,将瑶琴一横,道:“我这把瑶琴名为‘声无哀乐’,其音色既有齐桓公‘号钟’之洪亮激荡,又有楚庄王‘绕梁’之凄婉哀绝,还有司马相如‘绿绮’之情意绵绵及蔡邕‘焦尾’之荡气回肠,今日我就用此琴弹奏一曲《广陵散》给各位送葬。”
新月对古琴略懂,眼看琴癫就要发作,届时魔音散魂不好对付,便故意问他:“先生的琴叫声无哀乐?这个名字好奇怪,好像在哪里听过。”琴癫正欲以琴声降伏众人,听新月这么一问,只得停下来解释道:“嵇康有一篇文章就叫这个名字,《声无哀乐论》不仅仅讨论了音乐有无哀乐、音乐能否移风易俗,还涉及音乐美学上的一系列重大问题,即音乐的本体与本质问题,音乐鉴赏中的声、情关系问题,音乐的功能问题等,提出了‘声无哀乐’的观点,即音乐是客观存在的音响,哀乐是人们的精神被触动后产生的感情,两者并无因果关系。用嵇康的话说,就是‘心之与声,明为二物’。”
新月又道:“您为何要弹《广陵散》给我们送终,这曲子怪得很,为什么不能弹《平沙落雁》、《潇湘水云》、《渔樵唱晚》、《阳关三叠》,哪怕弹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也比《广陵散》好听。”
琴癫怒道:“你个小丫头也敢在我面前妄谈音乐,我是伯牙不错,你可当不了我的钟子期。”
不待琴癫继续解释,沈湘芸赶紧插话道:“琴癫前辈,这中间有点误会,且听我分说明白。我验过棺椁了,神医是假死,棺材里只有毒药,没有死尸。”
琴癫等人尽皆大喜,纷纷询问:“老五为什么假死?”“死到哪里去了?”“他为什么要在棺材里下毒?”
忽然间远处有个细细的声音飘将过来:“大哥,大哥快救我……”这声音若断若续,相距甚远,也只有琴癫这种耳聪之人才能听见。琴癫喜道:“五弟还活着,六弟你且听我指挥。”
在琴癫的指挥下,巧匠量量墙角,踏踏步数,屈指计算,宛然是个建造房屋的梓人,一路数着步子到了后园。他拿着烛台,凝思半晌,至廊下一排五只石臼旁,捧了几把干糠和泥土放臼中,提旁边一个大石杵,向臼中捣了起来,砰的一下,砰的又是一下,石杵沉重,落下时甚是有力。
周子豪轻叹一声,心道:“这次当真倒足了大霉,遇上了一群疯子,在这当口,他居然还有心情去舂米。倘若舂的是米,那也罢了,石舂中放的明明是谷糠和泥土,唉!”过了一会,柳飞卿与花痴醒了过来,也奔到了后园。
砰,砰,砰!砰,砰,砰!舂米之声连续不绝。
残月道:“四只手的大个子,你想舂了米来下锅煮饭么?你舂的可不是米啊。我瞧咱们还是耕起地来,撒上谷种,等得出秧……”突然间花园中东南角七八丈处发出几下轧轧之声。声音轻微,但颇为特异,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当排种着四株桂树。
砰的一下,巧匠不停手的捣杵,说也奇怪,数丈处靠东第二株桂花树竟然枝叶摇晃,缓缓向旁处移动。又过片刻,众人都已瞧明,巧匠每捣一下,桂树便移动一寸半寸。琴癫一声欢呼,向那桂树奔了过去,低声道:“不错,不错!”众人跟着他奔去。只见桂树移开之处,露出一块大石板,石上生着一个铁环挽手。
残月又是惊佩,又是惭愧,说道:“这个地下机关安排得巧妙之极,当真匪夷所思。这位大个子在顷刻之间,便发现了机括的所在,聪明才智,实不在建造机关者之下。”巧匠再捣了十余下,大石板已全部露出。琴癫握住铁环,向上一拉,却是纹丝不动,待要运力再拉,巧匠惊叫:“大哥,住手!”纵身跃过旁边一只石臼之中,拉开裤子,撒起尿来,叫道:“大家快来,一齐撒尿!”琴癫一愕之下,忙放下铁环,霎时之间,琴癫、书呆、画狂和巧匠,齐向石臼中撒尿。棋魔等一众女眷只能一边骂娘一边背过身去。
杨小孩等见到这四人发疯散尿,尽皆笑不可抑,但顷刻之间,各人鼻中便闻到一阵火药气味。巧匠道:“好了,没危险啦!”偏是那琴癫的一泡尿最长,撒之不休,口中喃喃自语:“该死,该死,又给我坏了一个机关。六弟,若不是你见机得快,咱们都已给炸成肉浆了。”
柳飞卿等心下凛然,均知在这片刻之间,实已去鬼门关走了转,显然铁环之下连有火石、火刀、药线,一拉之下,点燃药线,预藏的火药但即爆炸,幸好巧匠极是机警,大伙撒尿,浸湿引线,大祸这才避过。巧匠走到右首第一只石臼旁,运力将石臼向右转了三圈,抬头向天,口中低念口决,默算半晌,将石臼再向左转了六个半圈子。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过去,大石板向旁缩了进去,露出一个洞孔。这次琴癫再也不敢勇莽,向巧匠挥了挥手,要他领路。巧匠跪下地来,向左首第一只石臼察看。
忽然地底有人喊道:“救命啊!”
琴癫、书呆、画狂等齐声欢呼:“老五果然没死!”棋魔叫道:“五弟,你出来吧,没危险了。”嗤的一声响,洞孔中钻出一个人来,正是阎王敌李神医。
他没料到除了琴癫等义兄弟外,尚有不少外人,不禁一怔,问道:“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花痴问:“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你的棺材又是怎么回事?”神医待要回答,忽然听见大堂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动静极大,众人又从后院向大堂赶去。
及至赶到,众人惊讶地发现自始至终都在一起喝酒谈心的陆剑枫和酒鬼二人居然大打出手。酒鬼已经喝的烂醉如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看似毫无章法的步伐,竟能巧妙避过陆剑枫射出的六脉神剑。酒鬼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武功,但仍记得这一套醉拳,醉拳特点在于寓拳法于醉形中,似醉非醉,以醉态、醉意来迷惑对方。以“拳无拳,意无意,无拳之中是真意”为其宗旨,做到醉中藏法。法法似醉,形醉意千醉,步醉心不醉。酒鬼忽左忽右,行踪飘忽不定,身形如狂似癫,步法东扯西牵,拳法刚柔相济,快速灵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击陆剑枫。陆剑枫微微一笑,引动八卦伏羲功中的兑泽卦,他的八卦伏羲功虽然远不如母亲庄小蛮,但对付酒鬼倒也绰绰有余。酒鬼忽觉脚下传来粘滞滑腻之感,身法不由一僵,陆剑枫眼疾手快,锁定他的破绽,以少商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又用中冲剑贯穿他的琵琶骨,兔起鹘落间,便将酒鬼变成了一个无力行动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