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思过崖凝月冥冥 澎湖岛古墓森森
思过崖上有个山洞,是黄山仙宫历代精英弟子犯错后囚禁受罚之所(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的处罚种类只有扣月钱、受杖击、废武功、扫地出门、处以死刑这五种)。崖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更无一株树木,除一个山洞外,一无所有。黄山本来草木清华,景色极幽,这危崖却是例外,自来相传是玉女发钗上的一颗珍珠。当年仙宫第十七代主人羽客仙君以此危岸为惩罚弟子之所,主要便因此处无草无木,无虫无鸟,受罚的弟子在面壁思过之时,不致为外物所扰,心有旁骛。
史潇然进得山洞,见地下有块光溜溜的大石,触手冰凉,竟是寒玉石。心想:“此处清幽僻静,无人打扰,又有寒玉石可供练气休眠,这哪里是囚禁,分明就是闭关练功的天赐良机。”他伸手拍了拍大石,说道:“当年三番队的师兄弟们为了争在寒玉床上的练功机会打得头破血流,如今此石唯我一人独享,我的太极冲和气又能精进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史潇然寸步不离寒玉石,不分昼夜地打坐练功。实在练得无聊,便看会儿《黄山仙宫录》消磨时间,或是在思过崖上闲逛赏景。每日午时,都会有小厮送来一天的盒饭和清水并回收昨日的餐盒,膳食虽然可口,可那送饭小厮却严守满月的命令,不与史潇然有任何交流,任凭史潇然如何挑逗,始终充耳不闻。史潇然无可奈何,只能摒弃一切杂念,专心练功。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一晃数月匆匆而过。此时已是寒冬腊月,年关将近,思过崖上白雪皑皑,黄山脚下千里冰封,徽州大地银装素裹。史潇然坐在寒玉石上,只穿着单薄衣裳,身上却热流涌动,头顶蒸气滚滚。他这数月苦修,已经参透了《九阴真经》的要旨,以纯阴之力打通阳维、阳跷两脉,功力超过六十年,武境迈入第七层。
“还差阴跷脉与经外奇脉,奇经八脉便能全部打通,那时我便可达到武境九层,得以一窥天道。”史潇然自言自语道。这段日子以来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话,他便养成了这自言自语的毛病。
“咦,门口的积雪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积雪之下,本应该是一抔泥土或石块,但此时却埋藏着一尊人形冰雕。史潇然走近一看,冰雕里面依稀可见淡青色的绸缎,裹着一个水晶一样的人。大明王朝数十年承平,教化普衍,人物俊秀,但长得这么隽美的男人仍旧天下少有。
“这是……少宫主!?”
随着史潇然一声惊呼,积雪融化,冰雕碎裂,陆剑枫破冰而出。
“少宫主,您怎么会在这里?”
陆剑枫揉揉眼睛,如梦初醒:“我在碎空塔闭关一年,前夜子时成功打通奇经八脉,跨入武境八层后期。神功大成的同时心魔也应运而生,为除心魔,我只能于积雪之中潜心运功,心存神识,物我两忘。思过崖上霜雪寒,一天一夜下来我便成了这般模样。”
“那您现在怎么样呢?”
“暂时无恙,但若继续冲击武境九层,心魔仍会死灰复燃。”
“少宫主洪福齐天,年少有为……”
“停,我不喜欢溜须拍马,我只比你年长三岁,叫我师兄即可。”陆剑枫身居高位,平时不得已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如今思过崖上仅有史潇然与自己俩人,便不再端着,笑容和煦,言语亲和,恍惚间让史潇然以为苏明玉复生呢。
史潇然将陆剑枫请入洞穴,两人席地而坐,对雪饮茶,谈笑风生。数月没人说话差点憋坏的史潇然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将这段时间的经历一一说与陆剑枫听,当然营救天王一节得继续编造圆谎。陆剑枫含笑不语,耐心倾听。二人相谈甚欢,一直聊到皓月当空竟都毫无所觉。
彼时空山寂寂,凝月冥冥。陆剑枫忽然伸手替史潇然把脉,须臾笑道:“十九岁不到的年纪,(过完年才十九)六十四年的功力,武境七层中期,实在是难能可贵,可喜可贺。”
“跟师兄比可就差远了。《无字天书》师兄练到了第八卷,而我只练了前三卷,后七卷一窍不通。”
“你的太极冲和气已达仙宫长老级别,两仪阴阳劲(转阴易阳术)在收服奇鬼蛊的历练中也已大功告成,三才归元步更是同辈翘楚,可谓根基深固,底蕴深厚。四象破空踢、五行合一拳、六合混元掌、七星归藏剑这些腿法、拳法、掌法、剑法仅仅起到一个强化提升的作用,只需要领会其中奥义,无须逐一修炼。真正厉害的还是最后三卷,家母就是靠第八卷《八卦伏羲功》成为闻名天下的妙玉道姑,家父则凭借《九宫移穴术》夺得宫主之位,荣升大罗金仙。”
“那第十卷《十方俱灭道》练完该有多厉害呀?据说仙宫历史上只有无极真仙、白衣真君、紫微真人三大圣贤练成了。造化散仙更是因强行修习该神通而一命呜呼。”
“三个半,梁思禽练成了一半。如若不是紫微真人那次删改,以梁思禽祖师爷的天资悟性,不至于半途而废。”
“小弟最近通读《黄山仙宫录》,对仙宫历史了如指掌,对历代先贤一清二楚,唯独对紫微真人的事迹不甚了了……”
“正常,紫微真人的往事属于仙宫绝密,即便是陈前长老,也只能春秋笔法,一笔带过。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说与你听。”
“为啥现在不能讲?”
“这是仙宫长老级别才能了解的机密信息,等你练到武境八层,我再向父亲举荐你为仙宫长老,莫要心急。”
史潇然笑道:“小弟戴罪之身,安敢奢望当仙宫长老。师兄,再请教你,我派前二十一代宫主,哪些人可为英雄?(二十二、二十三两代目都在世,不宜讨论)”
陆剑枫正色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无极真仙、李泌、文天祥、梁思禽属于此类。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甄士隐、紫微真人、姚广孝属于此类。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馀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如仙宫之贾雨村、风若渡、沈浪、造化散仙,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以及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甄士隐毒杀唐宪宗,姚广孝逼死建文帝,这两位也就罢了。紫微真人再造汉室,复兴华夏,怎么也算大恶之徒?”史潇然讲到此处,忽又顿住,“唉,问了师兄也不会告诉我的。”
“比起这些,我更好奇你是哪股气?是天地之正气,邪气,还是那亦正亦邪之气?”
“啊?邪气肯定谈不上,我并非奸恶之人,若说正气,倒也太抬举我,中间那股气嘛……我自己也说不清。”
陆剑枫凝视史潇然,缓缓道:“潇然,我能信得过你吗?”
史潇然心中一惊,拍拍胸脯道:“师兄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你随我去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你我就是兄弟了。”
“仙宫那么多精英弟子,师兄为何就相中我一人。”
“这是件见不得光的事,不方便让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之所以选择你,正是因为看中了你那颗赤子之心,为了几个狐朋狗友,不惜卷入魔教纷争,赔上一切,有古君子之风。”
“师兄太过奖啦,可我正在禁闭期间,不能擅自下山啊,万一送饭小厮跟满月姐告密,我就在彼岸园混不下去呢。”
陆剑枫袍袖轻挥,飒然笑道:“这彼岸园就是我,我就是彼岸园,没有我的同意,谁都动不了你。”
于是乎,史潇然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跟着陆剑枫下了山,连春节也没过成。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不分尊卑,无话不谈。陆剑枫唯独对接下来所行之事只字不提,史潇然也很知趣,陆剑枫不说他也不问。相处日久,史潇然的信息陆剑枫渐渐了然于胸,就连他对陆嫚嫚的喜欢和对天王的爱戴,陆剑枫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正统九年正月二十一,史陆二人自福建泉州乘船出海。彼时大明朝海禁甚严,往来商船稀少,更无一船敢接生客。二人只得重金租了条小船,雇了几个水手佣人,扬帆向东。东边有座小岛名叫“东番”,也就是后世的台湾岛。当年郑和的舰队横渡海峡时,习惯以台湾北部高山为辨别方向的标记,因山势如罩鸡之笼,故又称为“鸡笼山”。
史潇然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心中涌起一丝隐忧:“搞了半天咱是要去鸡笼山啊,当年郑和来过这里,化外之地,鸟不拉屎,啥也没有啊。”
“不是鸡笼山,是鸡笼山附近的一座孤岛。”陆剑枫面朝大海,任海风吹拂他的长发:“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是隐藏着惊人的宝藏。”
行驶了两日两夜,仍是汪洋一片。史潇然在船头站了半天,天边终于出现了一道黑线。小艇悠然向前,一座孤岛徐徐展现,岛如圆盘,内外三层,外层礁石林立、苍黑墨染,内层草木葱茏、绿意参天。内两层,有如乌珠翡翠,环绕一座奇峰,危崖耸立,峭壁如削,形如古神巨灵,俯瞰苍茫大海。
驶近孤岛,四周巨石磊磊,均有数人来高,其间水道纵横、萦绕迂回,小艇驶入其中,巨石遮天,晦暗不明,两侧危崖高耸,斜倚如倾,一如狰狞巨兽,直要扑将过来。水道中十分寂静,浪涛冲击岩石,发出沙沙响声,时如千蛇吐信,时如百鬼私语,一股诡秘之气弥漫四周,使人神魂摇荡,生出恍惚之想。
史陆二人舍舟登岸,命船上水手靠边停泊,等待他们归来。
陆剑枫指点说:“岛上奇峰,下通海底灵根,上应廉贞穴星,水气蔚蔚,浩风四来,实为风水汇聚之地。但若只是如此,也不过孤山秃岛,灵气随聚随散。偏偏其灵秀所钟,在这岛屿四周生了一大片巨礁,山环水抱、蓄水藏风,好比海龙抱月,将万千灵气困于岛内。你看这岛上万木,凝碧涌翠,生机浩然,若是平常孤岛,岂有如此气象?”
史潇然大为惊奇:“这到底是什么岛?师兄是如何知道此处的?”
“此岛唤作‘澎湖屿’,虽紧邻鸡笼山,但因地势险要,资源匮乏,故而人迹罕至,千百年来仅有飞鸟愿意逗留。”陆剑枫注视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峰,悠悠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大理国开国元君段思平武艺超群,曾自创‘一阳指’与‘六脉神剑’两大旷世奇功,光耀武林。其实一阳指只能算上乘武功,六脉神剑才是绝世武功,它的威力数十倍于一阳指,有质无形,是一套将剑意转化为剑气的高深武学。出剑时剑气急如电闪,迅猛绝伦。以气走剑杀人于无形,堪称剑中无敌。但此功难度极高,后世子孙竟无一人习得。元丰四年,大理国相国高智升与高升泰父子发动政变,鼓动白族造反,以勤王之名胁迫段寿辉退位出家,拥立傀儡段正明继位,即保定帝。高氏父子图谋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镇南王段正淳不愿先祖心血落入奸人之手,只得将剑经烧毁,六脉神剑从此失传。按理说仅靠一阳指的威力,段氏自然无力复国,可在大观二年,段正淳之子段和誉却孤身一人杀进大理皇宫,大败大理国众多一阳指好手,成功铲除觊觎皇位的奸党,如入无人之境。最终联合云南诸部,逼迫高氏还政段氏。”
“师兄的意思是,这个段和誉一定会六脉神剑!不然不可能仅凭一己之力复国,当年段正淳留了后手!”
“不错,仙宫第十代宫主造化散仙习武成痴,早就钟情于六脉神剑。他听说段和誉复国,六脉神剑重现江湖,第一时间便赶往大理皇宫。段和誉自然矢口否认,表示自己不会六脉神剑。(段和誉至死都没有跟身边人透露出关于六脉神剑的半点消息,即便段氏后人也坚定的认为六脉神剑自保定帝时便已失传)可那造化散仙是个痴人,求剑经不得,竟终日尾随段和誉,对其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唉,这事说来实在有损我仙宫颜面……”
“难怪《黄山仙宫录》里面说造化散仙有段时间失踪了好几年……回山后竟功力大增,满面春风。”
“段和誉被他死缠烂打,不胜其烦,便和他定下约定:仙宫立誓永远守护大理段氏,且大理段氏将《六脉神剑》奉上后仙宫不可传授于弟子也可不私自复制。造化散仙果不食言,这之后仙宫一直在暗中守护大理,直到那一年,蒙古大汗蒙哥派其弟忽必烈率领10万大军,分兵三路,直指云南。中路由忽必列亲自率领,南下过大渡河,西向金沙江,入丽江东部,再南攻大理,灭亡大理国。仙宫拼尽全力也只能保住大理段氏香火,带着部分段氏遗孤远遁东南。段和誉、造化散仙先后归西,六脉神剑真正失传。段和誉视武学为身外之物,可以笑看家传绝学后继无人,但造化散仙这种武痴宁死也不愿这等不世神功埋没,所以他给自己修了座墓,并将毕生收集到的神功秘笈作为陪葬品带入墓穴,六脉神剑多半就在此中。按照先人流下来的图纸,他的古墓应该就在这座岛上。”
“不对啊,《黄山仙宫录》记载,造化散仙兵解而死,没有遗体,要墓穴何用?”
“一个是正史,一个是野史,就看你相信哪个?”陆剑枫笑道,“话又说回来,仙宫历代宫主,也就只有开山祖师无极真仙和造化散仙留有墓地,其他的老祖宗均不肯留下半点痕迹在人间。这也难怪,老祖宗们都是出世高人,自然不愿如普通老百姓那般入土为安。”
“无极真仙的墓地就在大光明胜境,嫚嫚师姐还带我去祭拜过呢。”史潇然道,“可是师兄啊,咱们不会真要去盗造化散仙的墓吧,这要是被师父他老人家发现,你的前途和我的小命可就都完了。”
“地图我是在碎空塔中偶然所得,除了你我之外,绝无第三人能找到这里。”陆剑枫说着将地图递给史潇然。
史潇然翻开地图,奇道:“咦?图纸将我们指引到这里就没线索呢,可墓穴的入口我们尚未找到。”
陆剑枫沉思半响,叹道:“我知道为什么上面没写入口。因为那入口不在地上,而在天上。”
“在天上?”史潇然惊道。陆剑枫点头道:“此岛孤立海中,下临无地,不与千山相连,故而风水之要,不在连接地气,而在上接于天,如果将岛比做一条龙,那么岛为盘绕之龙身,山为高昂之龙头,唯有龙口向上,方能仰廉贞,参北斗,吞吐日月,呼吸风云,如此一来,这一条龙脉才是活的。”
“啊!”史潇然一拍额头,“师兄是说,墓穴的入口在山顶?”
史潇然举头望去,朝阳映照之下,孤峰绝壁,浴火镕金,然而四面如削,并无一个门户。怪道:“可我看不见呀。”
陆剑枫手指峰顶,说道:“那不是么?”史潇然定眼细看,接近峰顶之处,有一个黑幽幽的洞眼。史潇然念头一转,忽地冲口而出:“啊呀,那是鹰巢!人类怎么可能上得去?”
那岩洞正是海东青的巢穴,离地数以十丈,自下望去,帽为之脱。
“你听说过悬棺么?”陆剑枫道,“当年我游历三峡,峡江两岸,悬崖耸峙,多有洞穴盛放棺木,棺木悬在半空,看上去十分奇绝。后来我仔细探查,发现悬崖上面凿了石孔,只要插入木桩,搭上木板,便能成为一条栈道,直通到高处的洞穴。如要送棺上山,只需先修栈道,再扛棺上山,等到拆去栈道,棺材就能悬在半空了。这种悬棺之法,一来可防盗贼,二来依山临江、聚水藏风,可谓墓葬之奇法、风水之异术。”
二人走近山峰,但见崖壁上凿了不少石孔,径约五寸,相距数尺,连成一线,曲折不定,以“之”字形向上延伸,一直抵达鹰巢下方。
史陆二人寻来不少木桩,一一插入石孔中,岛上树木茂盛,这些木桩木质光白,青皮未褪,很适合打入石孔中作为落脚的木梯。史陆二人各用藤蔓绑了一捆木桩,史潇然一马当先,用“两仪阴阳劲”将木桩打入石孔,手中木桩用完,下面的陆剑枫即刻将备用的木桩送上,边送边取出之前用过的木桩。
栈道越走越险,到了半山腰上,海风呼啸而来,直要将人吹下山去。史潇然不胜惊心,低头下望,山下丛林起伏,远处烟波浩渺,自身仿佛挂在绝壁之上,随着狂风摇摆不定。他越看越惊,只觉头晕目眩,然而高空行走,越是惧怕,越易失手。史潇然战战兢兢,又走两步,忽地脚下一滑,身子急往后仰,忙乱中,他伸手抓向石壁,可因心神太过紧张,内力没能凝聚,登时气散功消,身子一晃,向山下落去。突然间,一只手闪电般伸来,将他的手臂牢牢抓住。史潇然去势一缓,转眼看去,陆剑枫眼带笑意,目若晨星,形如一只白燕,一手将他拽住,一手勾住木桩。陆剑枫气贯手臂,将史潇然拽了起来。史潇然站上木桩,兀自浑身发抖,陆剑枫也翻身上来,说道:“往上看,别往下看,武学之道也是如此,越是临近顶峰越是有大恐怖。”
登顶之后,二人见到一个洞窟,那洞穴一人多高,周围均有斧凿痕迹,洞窟尽头并无棺木,只有一扇铜门,年久岁深,铜绿斑驳。史潇然环顾四周,叹道:“为了修筑这儿,仙宫想必耗费了不少人力。”
陆剑枫听如不闻,打量铜门时许,从袖里取出一根钢钎,形如矩尺,纤细柔韧,长约一尺有余,端头甚是尖锐。
史潇然看见钢钎,微微动容:“好家伙,‘拐钉钥匙’也带来了。师兄你果然有备而来。”
陆剑枫用钢钎撬开泥封,一股浊臭之气汹涌而出,直待浊气散尽,陆剑枫方才凑近门缝,瞧了瞧,点头说:“果然是自来石!”
自来石是一块长条形的巨石,自古用来封闭墓门。两扇门将合未合之际,将石条倚于门后,关门之时,自来石随之落下,滑入门扇之间,从里面顶死门户。此石一旦落下,若要开门,非得“拐钉钥匙”不可。陆剑枫竖起钢钎,将拐钉伸入门缝,轻轻一拧,拐钉转了过来,变成了一个横档。他用横档顶住自来石,气贯双手,沉喝一声:“开!”条石应声后仰,“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陆剑枫收起拐钉钥匙,轻轻伸手一推,铜门大开,天光霎入,前方的墓室显露出来。墓室四四方方、一目了然:左侧几行架子,放着刀枪剑戟,因为年深岁久,兵器大多朽坏;右边是三口铁箱,锈迹斑斑,不知装了何物;但在墓室正中,却有一座石塔,两人来高、轮廓修长。史潇然打开铁箱。但见第一口箱子里装了几样古玩,铜锈斑斓,不甚起眼;第二口箱子是道经字画,大多受潮朽烂;至于第三口箱子,则是各类瓷器、金银器皿。箱中之物并非俗品,但也说不上多么珍贵。史潇然又看向兵器架。兵器大多裸露,早已锈迹斑斓,唯有一口剑纳入剑鞘、倚在墙角,剑柄式样古朴,剑鞘上裹着铁皮。史潇然抓起长剑、信手拔出,忽听一声龙吟,登时寒气逼人,剑身出鞘了一半,秋水沉碧,可照须眉。经历三百余年,剑身光亮如新,单凭这一点,就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史潇然迎着光亮,细看剑身,剑锷下方镌刻了一行铭文,字迹古奥,辨认不出。陆剑枫接过念道:“干将莫邪!”
“干将莫邪?”史潇然奇道,“是春秋时期那对著名的铸剑夫妇吗?”
陆剑枫轻抚剑身,神情肃穆:“不错,干将莫邪二人师承大国工匠欧冶子,曾锻造出龙渊、太阿、鱼肠、巨阙、工布等多柄名剑,聂政刺韩王时所用的湛卢、荆轲刺秦王时所带的残虹皆出自他们夫妇的手笔。此剑虽然以他们夫妇为名,却不是他们所铸,而是造化散仙的师父沈浪所铸,沈浪当年刺杀耶律洪基就是用的它。你瞧,三百多年过去了,它依然光如秋练,奇文焕彩,没有一丝一毫的锈迹。”
“那它和苍穹神剑比谁厉害?”
“自然是苍穹神剑,干将莫邪虽然锋利,但论剑质,仍是不及苍穹神剑。”陆剑枫将剑递给史潇然,示意他收下。
史潇然欣喜接过,又看向中央的石塔说:“师兄,这座石塔,你有何看法?”
“这是佛门寂灭之塔,放在这儿,不伦不类。”陆剑枫沉吟道,“造化散仙晚年崇佛贬道,遗骸可能就在此中。”
塔门为精铁所铸,门缝浇灌铜汁。史潇然拔剑出鞘,轻轻一挥,只听铮铮数声,铁门中开,当啷落地。定眼看去,门后锦绣堆积,塔龛中端坐了一个男子,体格魁伟,方面长须,双眼微微闭合,一双浓眉向上斜飞。二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盯着塔中之人,心中不胜骇异,仿佛那人随时会睁眼跳将出来。可是过了片刻,那人一无动静,跏趺跌坐,两手摊放在膝盖之上,左手拈了一支碧玉莲花,右手托了一只羊脂玉匣,均是玉质剔透,晶莹夺目。
“无量寿佛。”陆剑枫肃然动容,合十稽首,“好一个不坏金身。看样子,造化散仙妙悟真如,已证无上大道。”
自古以来,少许佛门高僧,死后肉身不坏。禅宗六祖慧能的肉身,唐初已降,存留于韶关佛塔,以供世人瞻仰。何以不坏,众说纷纭,信徒均以成佛了道解释。此时塔中的造化散仙,死了三百余年,仍是面目如生,足见也如六祖之流,证了不坏金身。
陆剑枫打开羊脂玉匣,翻出里面的卷轴。
“确实是六脉神剑的剑谱!”陆剑枫喜道,“果然如我所料,造化散仙碍于和段和誉的约定,不能将六脉神剑传给仙宫弟子,以他的性子又舍不得烧毁剑谱,定会带去和自己陪葬。”
史潇然听到这儿,心头一动,问道:“玉匣如此紧要,玉莲花又怎样呢?”
陆剑枫道:“你我盗窃先人古墓,罪无可赦,事到如今,你想拿便拿吧。”
史潇然本就好奇,应声走到塔前,碧玉莲于黑暗之中迸发荧光,照得法身面目惨碧、鬼气森森。史潇然只觉背脊发冷,默默祈祷几句,方才取下玉莲,带到陆剑枫面前。
陆剑枫接过端详,莲花不是寻常碧玉,而是夜光石所造,花瓣舒展,莲茎修长。他看了片刻,忽地“咦”了一声,注目茎干,秀眉皱起。史潇然忙问:“怎么了?”
陆剑枫指着长长的莲茎说道:“你仔细瞧。”史潇然定眼看去,莲花通体凝碧,莲茎尤其晶莹,忍不住惊呼出声:“莲茎是空的。”
陆剑枫点了点头,掉转玉莲,摸了摸莲茎端头,问道:“可有尖锐之物?”
史潇然想起拐钉钥匙,走到门边,拾起半截钢钎。陆剑枫将玉莲交给他说:“挑开蜡封。”
史潇然接过一瞧,原来莲茎中空,乃是一个玉管,管口用石蜡封住。史潇然拨开蜡封,但觉其中有物,轻轻一抖,管中滑出来一卷薄纸。他只觉心跳加快,展开薄纸,借着玉莲荧光看去。纸上内容分为两半,一半写满了细小文字,另一半却画着许多线条,迂回曲折,秀丽繁复,图形之下,写了四个小字:“九阳真经”。
史潇然大喜过望,与《九阴真经》齐名的《九阳真经》本已绝迹,没想到如今又重见天日。
“九阳神功给你学,我去练六脉神剑。”陆剑枫道,“与《九阴真经》的来历分明不同,《九阳真经》至今不知道作者为谁,成书于何时,只知道其威能毫不逊色于《九阴真经》。”
史潇然指着另一半地线条问:“这是什么?弯弯曲曲的,像是一窝蚯蚓。”
“这蚯蚓可来历不小。”陆剑枫笑道,“它是普天下的风水龙脉。”
“风水龙脉?”史潇然皱眉道,“《九阳真经》上怎么会画这些东西?这是内功心法,与风水有什么相干?”
“这并非《九阳真经》原稿,和六脉神剑一样,九阳神功早已失传,这张纸只是造化散仙保留的真经副本。这些风水龙脉乃是按照人体的经脉穴位绘制而成,其走向暗合气血运行之道,造化散仙此举用意颇深。”陆剑枫道,“这是仙宫秘辛,不为外人所知,即便《黄山仙宫录》也无记载。你可知北宋末年的风水大师赖布衣与造化散仙是至交好友,此人的堪舆之术不在三国管辂、两晋郭璞之下,较之唐末的杨筠松犹有过之。他曾将毕生所学编成一本名为《青乌序》的典籍赠与造化散仙。造化散仙习武成痴,于事物之细枝末节都能悟出武道,他日夜钻研《青乌序》,并结合上古流传下来的河图、洛书两大古迹,竟真从风水学中总结出了练气规律,创出了“河图秘术”。此功法以人体为天地,视经脉为龙脉,聚水藏风,平地行龙,星斗横天,阴阳交姤,其中的五行变化,气机消长,暗合无限江山,实在是自古少有的大手笔。”
“也就是说这张纸上同时记载了九阳真经与河图秘术两大瑰宝?那我岂不是赚翻了?”
“河图秘术不是功法,不能用来研修,它更像是一把钥匙,帮助你开启人体潜能的枷锁。”
“怎么说?”
“你修炼九阳真经的时候,可以河图秘术为参考,将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视作山川河流,穴道交接看作地势起伏,经络走向当成风水流转,真气聚散视为潮涨潮落,从而巧借天时地利缩短练功的时间。普通人修炼一门内功至少需要三十年,根骨资质俱佳者需要二十年,武学奇才也得花个十年八年。但若那武学奇才修习过河图秘术,便能提速十倍,一年即可大成。据说造化散仙身负几十种内功,体内气机错综复杂,这也为他日后走火入魔埋下祸根。”
(注:普通人是无法同时修炼多种内功的,练多了心法会冲突,轻则丹田岔气,功力减退;重则经脉尽断,内力全失。不过太极冲和气是天下内功的熔炉,一旦达到武境七层以上,不管再修炼什么属性的内功,太极冲和气都能自动将其炼化吸收。但人的身体毕竟是有极限的,内功修炼过多不仅不会增长功力,反倒会增加走火入魔的风险,也只有造化散仙这种武痴才会如此倒行逆施,违背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