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父亲
大伯母急匆匆跑过来质问：“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为啥不让我说话？”
方大伯瞥了媳妇一眼：“让你说？你想说什么？”
“当然是房子的事！”
“没脑子。”方大伯骂了一句，数落道：“你没看出来？他们一家有备而来，早就想好了说辞......”
“那房子真就不卖了？”大伯母很急。
大伯沉吟道：“我很了解昭业。我这兄弟没什么本事，但的确重感情，他说的不完全是借口。再说，秀娥把裕文都搬出来了，孩子高考最重要，咱们还能说什么？”
大伯母又想打断，却被丈夫拦住。
“这事不能急，得从长计议。你放心，拆迁的事最起码得一两年。最近，我先和昭业好好谈谈，等裕文高考完，咱们再说。”
大伯母还是忧心忡忡：“你说......他们会不会也听到拆迁的消息？”
大伯一下坐直了。
他好好考虑了一番，缓缓摇头：“应该不会，这事一丁点风声都没有。我业务对口，又熟读政策，才猜到这么一点。以昭业的能耐，绝不会想到！”
听丈夫说得斩钉截铁，大伯母稍感安心。
她靠在沙发上悠悠叹气：“本来都和张总说好，房子过户先抵押给银行，再投50万。现在最高可是两毛的利。50万啊，一个月就能回10万......”
大伯皱了皱眉，训斥道：“够了！不能再投钱了！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这是违法的！看吧，迟早一天坑死你。”
大伯母也不是吃素的，阴阳怪气起来：“哟哟哟，真是龙生九种，种种不同......昭业重感情，他大哥倒是个没良心的。这几年来，要不是靠我赚的钱，儿子能出国？你能当上这科长？”
“你疯啦？”大伯低喝一声，哪怕在自己家，也忍不住来回张望两下。
大伯母自觉失言，却不肯低头，岔开话题：“对了，最近店里的生意可没以前好。你这个科长，得下下功夫......”
“跟你说多少次了？”大伯压低声音：“现在政策变了，哪个领导不是小心翼翼？再说，只要我顺利，还怕以后缺你吃，缺你喝？动动脑子！”
大伯母冷笑一声，嘴像机关枪：“是！我没脑子！我刘素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嫁到你们方家。你弟弟无能，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大伯听得脑瓜子疼，知道说不过媳妇。
“头发长见识短！”
他嘟囔一句，赶紧跑回了书房。
另一边，方裕文一家三口出了单元楼。
走着走着，方裕文突然回头，朝父亲竖了个大拇指：“爸，你今天你真帅。”
“哪里帅了？”方爸今天喝了酒，不似平日严肃，脸上略带笑意。
方裕文对母亲说：“大伯逼得气势汹汹，却被我爸用感情牌化解，真是妙啊！”
方妈妈却没应和，悠悠叹了口气：“你爸可没打感情牌，他说的是真实想法。”
方裕文一怔。
这时，方爸看到屋檐下有一根很长的冰溜子。
他童心大起，轻轻一蹦，把冰溜子完整摘下。
方爸爸也不怕儿子笑话，四十岁的人了，拿着冰溜子比划几下，好像握着的是一把绝世好剑。
方裕文眼睛都瞪大了。
在他眼里，父亲一向不拘言笑，从来没像这般童心未泯。
“多好的冰溜子啊......”
方爸爸轻轻抚摸着，叹了口气。
“裕文，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孩子，你不懂一母同胞之间的感情，这很正常。”
“我很小的时候，你爷你奶忙着赚钱，我和你小姑，都是你大伯带大的。”
“咱家是外来户，刚来时，附近的小孩经常欺负我们仨。”
“有一年，我才七岁吧，捡了根上好的冰溜子，比这根还好。”
“我还记得，胡同西头有个孩子王，叫李冰，跟你大伯差不多大。他非要抢我的冰溜子。我不给，他就带着一帮孩子，暴揍了我一顿。你小姑才四岁，在旁边干着急哭，他们又把你小姑的皮筋抢了，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你大伯放学回家，什么都没说，提了块转头就去了李冰家。当着李冰爸妈的面，一砖头开了那小子的瓢......”
方爸爸嘴角明明有笑意，眼圈却微微发红。
他突然将冰溜子折成两半，扔了。
“裕文啊，老实说，我不想拆迁。我在那片土地住了快四十年，亲眼见证，从一间破草屋到如今的模样。那是你爷爷奶奶毕生的心血，是咱们方家的根......”
方裕文默默看着父亲。
两世为人，他好像头一次真正认识了父亲。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方爸爸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严父”的形象。
父亲一辈子兢兢业业，不善表达情感，但无论遇到什么难关，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2020年母亲去世，父亲难得流露出悲伤。
方裕文当时还挺惊讶的，想不到老头也有柔软的一面。
后来，随着女儿逐渐长大，方裕文逐渐理解了“父亲”这个角色。
父爱如山，每个父亲都不是天生的坚强，只是作为一家之主，必须时时刻刻展现出最坚强的一面。
方裕文知道院子拆迁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安慰父母：“爸，妈，你们喜欢独宅院？等我赚了钱，给你们买套别墅。或者在燕京，买一套四合院。”
“得了吧，还四合院。”母亲不客气拆儿子台：“你能考个一本，我和你爸就谢天谢地了......”
出了小区，方妈妈招手，准备叫出租车。
方裕文拦住母亲：“反正也不赶时间，咱们不如坐公交车。”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方妈妈很诧异：“咱们家，平时就数你懒。”
方裕文说：“这不是想攒钱，买别墅嘛。”
两口子不由莞尔。
“行，听你的。”方爸爸拍板：“咱们一家三口，好久没这么悠闲过，一起挤公交车。”
话音刚落，17路车恰好从拐角驶出来。
方裕文一家三口，有说有笑上了车。
阳光下，公交车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