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夫妻义务
他的手掌宽阔而温暖,掌心微现薄茧,略显粗糙的质感中透露出一份令人安心的稳重。
慕容雪静静地跟随在他身后,被他引领前行,并未感到任何不适应,只是偶尔抬头望向他那俊朗的侧颜,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情愫。她忽然回忆起,数年前在武安侯府的日子里,身处幽深的府邸,无所事事之时,也曾耳闻有关他的种种传闻。那些传闻大多负面,指责他残忍迫害忠良,手段狠辣,细数着他的种种恶行,令人切齿腐心。
在寥寥数载之间,便能一手遮天,若无施展某些手段,实在难以达到此等地步。然而她始终认为,像轩辕屿这样的人,并非他们口中的那种狡黠小人。
冷风自长廊中呼啸而入,慕容雪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领,缩了缩脖子。她望去,只见轩辕屿身姿依旧笔直,宛若寒风中独立的松树,对寒冷全不在意,手中还暖意融融。距离东院尚远,慕容雪便开口问道:“国公爷可曾探望过嵘哥儿?他对你思念极深,日日都在提及你的名字。”
尽管慕容雪对轩辕家族中的某些成员并无太多好感,但小轩辕瑞却是个让人疼爱的小家伙。在这半年间,她与他相处的时间最为频繁,而他的小嘴里总是挂着“大哥”的字眼。
轩辕屿斜睨了她一眼,淡然问道:“那你呢?”
慕容雪一时未能回神,她睁着迷茫的大眼睛望向轩辕屿,只见他眉目如画,英气逼人,眼中映照着两旁灯笼的温暖光芒,熠熠生辉。
当她回过神来,正欲启唇回答,他却已牵着她的手继续向东院走去,神态间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步伐也较先前加快,慕容雪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今日轩辕屿兄弟俩载誉归来,老太太喜形于色,笑得合不拢嘴,对轩辕屿道:“这虾籽冬笋、鹿羧水鸭、芫爆仔鸽、蘑菇煨鸡,以及这鲜蘑菜心,皆是你的心头好。今儿见你与崎哥儿都清减了,定要好好滋补一番。”轩辕家众人皆喜甜食,独轩辕屿偏爱咸味。
轩辕屿谦恭地回应:“祖母真是费心了。”
老太太身旁的管事嬷嬷张嬷嬷接口道:“这几日收到国公爷的家书,老太太便着手准备,总说国公爷在外饮食不便,回了府,饮食上绝不能有所疏忽。”老太太有些话直接说出来,似乎带着几分刻意,但从旁人口中说出,却别有一番意味。
老太太瞥了张嬷嬷一眼,故意说道:“你提及这些作甚?屿哥儿是我的亲孙,我若不关心他,又能关心谁?”
这话听起来,仿佛老太太的唯一孙儿就是他一般。二夫人程氏闻言,心中不禁感到有些不是滋味。在三房之中,轩辕二爷的官职确实是最低的,而且程氏那两个年长的儿子,轩辕巍和轩辕岩,也颇让人失望。尽管如此,这两个儿子嘴巴甜,善于讨老太太的欢心。然而,现在即便嘴甜也无效了,老太太的目光似乎只落在轩辕屿这个长孙身上。
张嬷嬷便说:“确实是老奴多言了。”
老太太虽然语气中带着责备,但面上却洋溢着笑容。
慕容雪品尝着甜枣羹,觉得非常对胃口,一勺又一勺地安静吃着。她望着轩辕老太太那副逗趣的神态,觉得十分有趣,就像观看一场戏文。当她吃完一勺,再次准备舀取时,一只修长的手忽然伸过来,将她面前的甜白瓷小碗轻轻移到了一边。
慕容雪转头看他,眼中流露出疑惑。轩辕屿却不慌不忙地说:“已经吃了一半,再吃下去恐怕就吃不下饭了……”随后吩咐站在一旁的丫鬟,“给夫人盛一碗饭来。”
慕容雪心中暗自感叹:管的也太宽了。
口中却不得不应道:“国公爷所言极是。”
“看这小夫妻俩,感情真是深厚。”出言的是三夫人李氏。
三夫人李氏出自名门河州李家,李家世代传承文脉,她亦是一位知书识礼、温婉娴淑的女性。她与二夫人程氏性格迥异,两人素来是面和心不和。今日轩辕屿刚返府,慕容雪不慎在长生堂门槛处绊倒,此时调侃她的正是李氏。
老太太微笑着说:“确实如此,仅需并肩而立,我这老身便感到了心旷神怡,连食欲都增进不少。”
李氏点头附和:“正是这样。”
于惜惜静坐于程氏身旁,她紧握筷子的双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窄,今日她刻意打扮了一番,却发现轩辕屿连一眼都未施舍于她。她早已觉得,轩辕屿容貌俊美,权势显赫,唯一的瑕疵,便是他那过于冷漠的性情,仅是匆匆一瞥,就叫人感受到一股寒意。然而,他对慕容雪却是另一番模样。此刻,他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她的宠爱。
于惜惜心中略感郁闷,眼前满桌的山珍海味,在她眼中亦显得了无生趣。
老太太含笑瞥了于惜惜一眼,她自然清楚程氏的意图,但老太太又怎能不了解自己的孙子?若他真对于惜惜有意,又何须苦等轩辕氏多年?这孩子素来执着,一旦认定了轩辕氏,无论何人阻挠,终归是将其迎娶入门。因此,当轩辕屿提出要娶慕容雪时,老太太并未过多干预,因为她深知最终的结果,与其费心阻挠,不如一开始就顺水推舟,如此也能让孙子铭记她的恩情。
而对于惜惜,老太太心中也是不屑一顾。
丫鬟很快便端上了饭菜。
甜枣羹换成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慕容雪只得继续进食。
二夫人程氏见李氏这般讨好轩辕屿,虽心中不悦,却也不愿落后,便道:“是啊,屿哥儿夫妻俩感情深厚,说不定明年就能让您抱上小曾孙呢。”毕竟,她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若想谋个好差事,还需依靠轩辕屿。
慕容雪忽然呛了一下,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程氏继续打趣道:“看屿哥儿媳妇,还害羞呢。”
一家人其乐融融,这晚膳吃得格外热闹。
用过晚膳,轩辕屿前往轩辕瑞处查看功课,慕容雪独自返回。
正好可以慢慢散步。
吴妈回想刚才宴席上的情景,觉得国公爷对夫人确实关爱有加,忽然想到于惜惜,便道:“适才国公爷关心夫人时,老奴瞧见于姑娘脸色都变了。”吴妈深知这位表姑娘的心思,对她自是心生反感,“……夫人还是得多加小心,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谁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
到时候若因亲戚关系,处理起来就颇为棘手。
慕容雪心中自是明白,她轻声道:“我明白了。”
路过荷花池时,慕容雪的脚步不禁稍作停顿,只见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正俯身放置河灯于池边。
一盏又一盏河灯逐个漂浮开去,愈漂愈远,如同天际银河般瑰丽。
慕容雪的心中忽地涌现出往昔的回忆。
十二岁那年,她悄悄溜出去放河灯,平素她鲜少有耐心完成一事,但那河灯她耗时颇久才制成,不想刚放入水中,还未及许愿,天空便降下大雨。河灯被雨水浸湿,沉入水底,她在池边哭泣许久,不愿离去。那时,轩辕屿便在她身畔为她撑伞。次日她因受寒致病,父母亦不忍责怪。不知是谁,送来了一盏更为精致的河灯。
慕容雪瞥了一眼,旋即离去。
“……那位姑娘,是国公夫人。”荷花池畔,于惜惜的丫鬟芥兰说道。
于惜惜将河灯放入水中,她那细弱的身体伫立在寒风中,透出一抹柔弱之美,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缓缓开口:“芥兰,你觉得我是否比不上慕容雪?”
芥兰沉默了片刻,虽然论容貌,于惜惜亦算得上清秀,但与国公夫人相较,仍略有不及。这样的话她自然不能直说,只道:“姑娘何出此言?奴婢听闻,那位国公夫人昔日飞扬跋扈,在皇城名声不佳。姑娘您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国公夫人如何能比得上您……而且,还有一点,是国公夫人永远无法比拟的。”
于惜惜忽然问道:“什么?”
芥兰低声在于惜惜耳边耳语,于惜惜顿时有所悟,轻轻一笑:“确实如此……”
轩辕氏再如何美貌动人,终归是已婚之人。
慕容雪回到潇湘院,靠在罗汉床上翻阅书籍,不久便打了一个哈欠。
佩玉见状问道:“夫人是否需要沐浴?”
慕容雪素有夜浴的习惯,即便冬日亦然。她见轩辕屿前往轩辕瑞处尚未归来,心想轩辕瑞定是极为思念其兄,此刻定有说不完的话。虽然明白他必定会回来,慕容雪还是将书放在几上,说道:“嗯,我先去沐浴。”
轩辕屿回来时,慕容雪正在净室中,由佩玉和碧桃侍候。
吴妈见国公爷早早回来,心中自是高兴,忙走上前道:“国公爷,夫人正在净室沐浴。”
“嗯。”轩辕屿淡然应了一声,自是听到了净室中的水声。
他细细打量着卧房。
房间与他半年前离去时别无二致,依旧保持着新房的景象,然而,角落里处处显露出她的踪迹。那架精致的黄花梨三屏风,镶嵌着龙凤图案的镜架,那只金光闪烁的珐琅九桃小薰炉,以及脚下柔软的锦织毯子……她似乎总能无声无息地占据他人空间,却让人感到无比自然。
他的目光穿过三扇绘有松柏梅兰的屏风,便见她恰好从后面走出。
与白日的庄重打扮不同,她仅着一袭领口绣有柳叶纹的素白寝衣,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素颜尽显,肌肤白皙如雪,光彩照人。昔日她犹如含苞待放的水中清荷,如今却似含露欲放的牡丹,悄然盛开。
慕容雪显然未料到他提前归来,脸上闪过一丝惊诧。
吴妈捧着一床簇新的喜被走来,亲手铺在架子床上:“这床被子昨日刚晒过,国公爷和夫人用了定会感到暖和。”
慕容雪的目光落在那床喜被上,又回到眼前的轩辕屿身上。
突然间,她意识到,今夜,某些夫妻间的责任,她或许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