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鼓
晨雾裹着铜铃声漫过竹楼檐角时，陆南星正蹲在溪边浣洗药草。溪水刺骨，他缩了缩生满冻疮的手指，盯着水面倒影里晃动的火光——母亲又在祭坛敲那面铜鼓了。鼓声沉如闷雷，震得青石板缝里的蜈蚣簌簌逃窜，惊起一群白鹇扑棱棱掠过林梢。
“晨祭要敲满九十九响……“他嘀咕着捞起浸透的艾草，突然顿住。
白鹇的振翅声里，混进一丝金属摩擦的锐响。
天穹裂了。
锯齿状的铁甲撕开云层，三艘苍云部的机械飞舟破雾俯冲。舟身覆满齿轮甲胄，船首饕餮纹的眼窝嵌着赤晶石，血光如毒蛇信子舔舐晨雾。陆南星瞳孔骤缩——那饕餮吞日的纹样，昨夜分明出现在母亲未绣完的壮锦上！
“若见到这个印记……“母亲攥着银针的手在油灯下发抖，锦缎边缘焦黑的“药“字纹渗出靛蓝液珠，“跑！头也别回！“
火雷坠地的轰鸣打断回忆。
第一颗铁球砸中祭坛东侧的谷仓，爆开的焰浪裹着稻谷碎屑横扫溪岸。陆南星被气浪掀翻，后脑磕在溪石上，咸腥的血糊住右眼。透过朦胧血色，他看见母亲冲出祭堂——靛蓝衣袍被热风鼓成战旗，怀中铜鼓裂纹中渗出诡异的液体，滴落处青石“滋滋“冒烟，蚀出星图状的焦痕。
“南星！接槌！“
母亲的嘶吼刺破喧嚣。一支铁箭贯穿她左肩，箭镞饕餮纹的血槽幽蓝闪烁。她踉跄着将鼓槌抛向溪边，雷击木制的槌身在空中划出血弧——昨夜祭祀时斩鸡的残血还凝在兽牙槌头上。
陆南星扑向溪水。指尖刚触及鼓槌，第二波箭雨已罩住祭坛。母亲旋身以铜鼓为盾，铁箭撞上鼓面发出金戈之音，裂纹中的靛蓝液体喷溅如瀑。
“骆越的鼓，敲给阎王听罢！“飞舟甲板上传来瓮声嗤笑。铁甲将领掀开面罩，右眼是转动的青铜齿轮，左颊爬满蚯蚓状缝合线。他机械臂一挥，舟腹闸门洞开，数十具齿轮傀儡纵身跃下。
“咔嗒！咔嗒！“
傀儡关节咬合声催命般迫近。陆南星看见邻家阿叔被削去半边脑袋，脑浆溅在傀儡胸口的饕餮纹上；看见幼妹阿茶被铁蹄踩进泥里，绣着蚂拐纹的襁褓浸透血污；最后看见三具傀儡将母亲逼至祭坛死角，鼓槌脱手坠入火海。
“阿娘！！“
嘶吼混着血腥冲出喉咙。陆南星攥紧鼓槌狂奔，掌心伤口蹭过兽牙槌头，血珠渗入雷击木纹路。铜鼓突然自鸣，声浪如无形巨掌掀翻傀儡。母亲趁机扑向铜鼓，一支弩箭却刁钻地穿透声浪——
“噗！“
箭矢贯穿后心，将她钉在鼓面。裂纹中的靛蓝液体与鲜血交融，鼓面浮起密洛陀符文，如活虫般蠕动。陆南星目眦欲裂，挥槌重击。
“咚——！“
这一声不同以往。音波凝为血色弯刀，斩断飞舟齿轮链。黑油从断裂处喷涌，遇火星轰然爆燃。铁甲将领的机械臂炸成碎片，齿轮混着血肉如雨砸落。
“这鼓……送你归西！“
癫狂的九记重槌。每击一次，裂纹便深一寸，靛蓝毒液腐蚀虎口，顺槌身倒流进血脉。陆南星浑然不觉痛，直至第九槌落下——
“咔嚓！“
铜鼓炸裂。
飞舟在声浪中解体，残骸点燃整片松林。焦臭的浓烟里，他跪爬向祭坛。母亲的手垂在鼓缘，指尖还勾着那片未绣完的“药“字壮锦。锦缎边缘焦黑卷曲，像是百年前某场大火的余烬。
“簌簌……“
枯枝断裂声从林间传来。
素衣少女立在焦树旁，银饰面帘遮住眉眼，袖口“药“字纹与残锦如出一辙。她指尖银针寒芒吞吐，针尾靛蓝丝线悬着一枚青铜齿轮——与苍云飞舟残骸上的零件分毫不差。
“救你的人。“少女嗓音浸着溪水般的冷冽，“也是杀你的人。“
银针破空时，陆南星嗅到一丝腥甜——与铜鼓裂纹渗出的毒液气息交融，在他骨髓里燃起冰火相煎的剧痛。
浓烟遮蔽了夕阳，陆南星在混沌中听见细碎的金属刮擦声。五具齿轮傀儡从飞舟残骸爬出，胸腔的饕餮纹沾满同僚的血肉。它们关节逆转扭曲，以违背人伦的姿势包抄而来，铁指在地面犁出深沟。
少女突然旋身甩袖。七枚银针呈北斗状钉入焦土，针尾丝线交错成网，缠住傀儡脚踝。被缚的傀儡疯狂挣扎，齿轮咬断自己的铁骨，黑血溅上丝线竟冒起青烟——那线是用人发浸毒织就，每一根都淬着药王谷秘传的“千蛛泪“。
“还不走？“她反手掷出骨笛，击碎扑向陆南星的傀儡头颅。颅腔里迸出的不是脑浆，而是缠满符文的齿轮组，其中一个刻着星流族密文“叁佰柒拾贰“。
陆南星踉跄起身，发现掌心伤口的血已变成靛蓝色。母亲遗留的残锦突然发烫，焦黑的“药“字纹路中浮起荧光，与少女袖口刺绣共振嗡鸣。
“你究竟……“
质问被爆炸声淹没。幸存的苍云士兵点燃火雷，气浪掀翻整片焦林。少女拽住他后领暴退，素手按在他心口：“闭气！“
剧痛炸开。陆南星看见自己的血化为靛蓝雾瘴，所过之处苍云士兵血肉溃烂。他们的惨叫惊起夜枭，而枭眼在触及毒雾时瞬间融化，化作两滩银水渗入地缝。
“非遗之毒，见血封喉。“少女扯下面帘，左颊烧伤疤痕下隐约浮现金色星图，“记住，我叫蓝祈。“
最后一枚火雷在祭坛炸响。铜鼓碎片迸射如雨，其中一片划过陆南星眉心，血珠滴在残锦上，“药“字突然扭曲重组，化为密洛陀文的“钥匙“。
蓝祈瞳孔骤缩。她劈手夺过残锦，指尖抚过变形的纹路：“原来三百年前的盟约……真的存在……“
远处传来齿轮绞盘的闷响。更大的阴影撕开夜幕，第二波苍云飞舟的轮廓在浓烟中浮现。蓝祈将银针刺入陆南星后颈，在他坠入黑暗前低语：“时砂之城……会告诉你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