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了,容我观察先
秋天是萧瑟的,80年代最后一个秋天的京城犹显萧条。
北海公园的游客稀稀拉拉,赵坤百无聊赖地靠在围墙边上晒着太阳,屁股底下坐着一张小马扎。前面支着一个画摊,挂着几张素描的画像。还别说,几张画像神形兼备,端的是好手艺。旁边一行大字“画像六元一张,立等可取。”
这个价格是参考旁边照相摊“照相留念,三元一张”的价格定的。这年头交通不便,不论是出差还是旅游,外地来的游客十个有九个都会打卡拍照留念。
但画画不是照相,总归带着艺术性,而且还不用留下地址等照片寄回去,十几二十分钟立等可取,所以价钱翻个跟头很合理。
原身从大二开始就利用假日休息时间来这里摆摊给人画画,那会儿生意不错,每天总能有两三个生意光顾,运气好还能遇上出手大方的老外,给个十块二十块的兑换券或者美金,小三年下来,不光生活费能够自理,还攒下了几千块的存款。
这让来到这里的赵坤有点小窃喜,总算不是一穷二白,不像某些穿越人士那样,初到此地为了一日三餐不得不去捡破烂啥的。
其实原身的家庭条件还是不错的,毕竟这年头能够有条件培养一个孩子从小学画画。说句难听一点的话,普通家庭的孩子想学画画,可能连油彩都买不起。
原身当年是想考中央美院油画系的,可惜没考上,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报考了北电的导演系。当然北电导演系也不是阿猫阿狗能够随便考考的,当年招生不过十五个名额,很多都被电影系统的子弟所瓜分。不是说有什么黑幕,而是这些电影子弟从小耳闻目染,见识自然高人一等。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七八年那会导演系恢复招生考试中一道大题是“浅析电影《英雄儿女》对当代文艺工作的启示”,考生之一的田壮考得高分,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这部片子的主演,同时还是制片方北影厂的老厂长,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就是这部电影。
原身能够考上北电导演系,家里也是七拐八弯托了关系,加上自己争气考的不错,才成为这一届导演系招收的十五个幸运儿之一。
导演这个行业对于美学和构图、色彩等和美术相关的知识要求很高,导演系招生时就比较偏向美术生。他们这一届录取的十五个当中就有好几个都是报考中央美院失利的考生,除了赵坤之外,还有美院附中毕业的王晓帅、路学常,以及上海美术制片厂的美工楼烨。这几位都是日后在华语影坛响彻的名字,被誉为“第六代导演”的代表性人物。
刚来到这里的赵坤一度还挺激动,没想到自己的同学有这么多牛逼的人物。不过转念一想,前世自己同样很牛逼,那是立志要开创华语影坛新时代的人物,只不过壮志未酬身先死。如今大家同时起步,将来谁牛逼还不一定呢。
北电导演系是个比较特殊的专业,报考门槛很高,当初考进来的十五个人当中只有赵坤和王晓帅是应届生,其他的都是历届生,有的甚至都已经工作好几年了。比如班上的老大哥王睿就比赵坤足足大大了五岁。
年龄和阅历的差异导致年龄最小的赵坤在同学中显得不合群,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一度比班上的楼烨还要沉默寡言,而且成绩也很一般。
他们这一届试行的是“二四制”教学模式,即第二学年根据成绩淘汰六名学生作为大专毕业,剩下的读满四年本科。
赵坤大二时侥幸吊车尾过关,今年毕业九人当中八人顺利通过答辩获得学士学位毕业,就剩下他一个没有过关。学校为此不得不延长答辩日期,给他一个补考的机会。
导演系的毕业答辩除了论文,还要交一份短片作品,可以独立完成也可以合作完成。按理说像赵坤这种吊车尾的存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成绩好的同学合作,蹭着过关。但这孩子嘴笨不合群,别人当然不可能上杆子帮忙,于是大家都顺利通过了,就剩下他悲剧了。
这年头大学毕业工作都是统一分配的,成绩好、有关系的自然能分配到好的单位。
比如他们班上的同学胡雪扬,父母都是上海的戏剧演员,哥哥是导演,可谓“满门忠烈”。他的毕业作品《童年往事》不光在学校获得一致好评,还通过留学美国,如今在百老汇混的导演哥哥帮忙,获得了美国奥斯卡学生电影节的银奖,震惊业内,本人不但很顺利地被分配到了人人都羡慕的上影厂,而且据说上影厂把他当作重点人才进行培养。
对于导演系毕业的学生来说,最好的去处就是各大制片厂。国内的制片厂很多,却分三六九等。
第一梯队四家:长影厂、北影厂、上影厂和八一厂。
长影厂是新中国第一家电影制片厂,地位斐然;北影厂位于首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上影厂在中国电影的发源地,底蕴十足;八一厂属于部队,地位独特。
剩下的就是各个省级制片厂,除了西安、潇湘、珠江、峨眉山厂等个别几个属于第二梯队之外,其它的制片厂可能就是拍拍纪录片和科教片,并不具备拍摄故事片的能力,更没有拍摄故事片的指标。
如今班里就剩下赵坤和王晓帅没有去向。赵坤自不必说还没有通过答辩拿到学位毕业呢,而且就算顺利毕业了,估计也和王晓帅一样处于待分配状态。无他,因为班上就他们两人不是业内的子弟,没有这方面的资源,更别说能够留在京城了。
不过相比不合群的赵坤,王晓帅算是头脑活络的,且能说会道,毕业后就跟几位高年级学长一起拍广告和音乐电视,就算一时半会儿没有分配到工作,但并不耽误挣钱。
赵坤羡慕的同时也深知,王晓帅这一步走的很对,除了挣钱,这也是一个在业内积累人脉和资源的过程,难怪这货未来会成为国内“独立电影”第一人。
其实后世赵坤也是最早通过拍广告和网大起家的,最后才在业界主流崭露头角。
一阵透着寒意的秋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吹来,让沉入思绪的赵坤不禁打了个寒颤。太阳已经逐渐西下,时候不早了,又是没开张的一天。
他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习惯性地甩了甩被秋风吹乱的那一头文艺范的披肩长发。
没错,长发是这年头文艺范最显眼的标志。原身沉默的外表下也同样隐藏着一颗导演的心。
赵坤一开始很不适应,关键原身这孩子太埋汰,一头长毛油腻腻的都快打结了,真想一剃了之。可转念一想,自己还得摆摊给人画画呢,一头文艺范的长发就是一块活招牌,一看就很有逼格。
于是乎等他平静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洗头,好家伙,足足用了小半瓶的海鸥洗发膏才算把这头长毛洗干净。
再一瞧,感觉还不错,头发茂密飘逸,微微自然卷,有点大波浪的意思,绝对比汪海林有范。
至于长相嘛,虽不是传统认知中的美男,却也轮廓分明,看着特别精神。尤其一米八二的大高个,彻底拯救了他前世的身高焦虑,再也不用跟各种增高鞋较劲了。
风有点大,赵坤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皮筋,熟练地把随风飘散的头发扎了个马尾,转头瞟了一眼旁边的照相摊,这一天似乎也没多少生意,有些小郁闷的心情顿时平衡了不少。
“爷们,收摊啦,今天又没开张吧?”
旁边照相摊的那哥们注意到赵坤的眼神,忍不住出言揶揄。
“连根毛都没挣着,待着吃西北风啊!”赵坤收着摊,头也不抬。
那哥们被呛了一下,盯着赵坤看了一会儿,待气消散,最终化作一声长长叹息:“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哟!”
从今年春天开始,京城就不太平,经历了一系列事件之后,市面很萧条,老外都跑光了,外地游客也大幅度的减少。
只能说赵坤来的不是好时候,十块二十块的美金兑换券不指望了,还常常连根毛的都没有。
赵坤利索地把画架马扎绑到自行车的后座上,临走不忘跟照相摊的哥们大声招呼:“回见啊!”
“哎,回见!”
那哥们点点头,望着赵坤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目光中带着些许羡慕。赵坤回去自由,但他不行,照相摊是公家的,隶属西城服务公司照相馆,这会儿还没到下班时间呢。
赵坤沿着公园门口的地安门内大街往西骑行,到德胜门内大街右拐一路往北,出了德胜门,过了马甸桥,拐进了北郊市场旁边的一条小胡同。
来到这里已经快三个月了,在经历最初的茫然和无措之后,他已经逐渐了适应这个从未经历过的时代。
后世作为一名九零后尽管未曾经历过这个时代,但在那个信息爆发的年代赵坤多少了解一些当下的情况,价格闯关、特殊事件,围堵和孤立……
大概要等到后年年初海湾战争爆发,焦点和矛盾转移,情况才会逐渐好转。
本来他想着摆个画摊,挣点小钱,安安心心渡过眼下这段日子。至于以后干什么,当然是拍电影咯。
可是眼下随着电视的普及,中国电影正在迈入一个长达十数年的低潮期。以赵坤现在的情况,就算未来能够进入第一梯队的四大制片厂,按照惯例都要从场记开始做起,导演助理,副导演,最后成为导演,这个时间往往会长达十年。甚至第一部片子,还要由老导演带着联合执导。
可如果被分配到宁夏、安徽这种连故事片指标都没有的制片厂,那么恭喜你大概率跟导演这个职业无缘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拍拍纪录片或者科教片之类的。
第一条路太过漫长,第二路根本走不通。
赵坤两条路都不想走,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可眼下要人脉没人脉,要资源没资源,赵坤纵然是重生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