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当朝将军少时征战身受重伤,恰逢我阿姐上山采桑救了一命。
将军伤好后为报救命之恩娶我阿姐为妻。
三年后,将军北伐带回一女人,从此宠妾灭妻。
次年,村里阿姐的本命桑树枯萎,将军的爱妾连夜把她埋在郊外。
原来,那妾见阿姐怀孕唯恐失宠,生产那日拦了稳婆接生一尸两命。
我们桑蚕一族没有眼泪,爹也只是挖出姐姐尸体葬回她的本命树下。
半年后,我破茧进入成虫期。
京城里也多了家客人络绎不绝的成衣铺。
……
我阿姐死后,我爹没有声张,就连丧事也没大办。
乡亲们都以为我爹会伤心难过,痛哭流涕,来安慰的人近乎踏破门槛。
可他没有。
他像个没事人般过着剩下的日子。
只是和以前不同的是,他卸下了村长一职。
然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盘算着家里的资产。
一场大雨过后,我在阿姐枯萎的桑树旁找到他。
我看到他时,他正在掰阿姐本命桑树上的枝丫。
所谓本命桑树,是我们桑蚕一族特有的。
蚕在树在,蚕亡人亡。
本命树所反应出的生命状态亦如我们桑蚕一族的生命状态。
阿姐的桑树枯萎是在一夜之间,如今只剩下干枯的树干。
我爹把阿姐本年树的枝丫放进怀里,转过身看到我时愣了一瞬。
见我走近,他没有说话,只是颤巍的伸手抚了抚我的秀发。
我垂下眸没看他。
我知道,他要走了。
他不打算带我。
……
我的结茧期到了,我们桑蚕一族一生有五个阶段。
而第五个阶段便是结茧,等桑蚕破茧而出,才算得上人类中的长大成人。
许是阿姐的死带给我的悲伤太大,以至于我的结茧期比预想来的还要早。
桑蚕的破茧期如同第二次新生,相当凶险。
就这样,打断了我爹的行程,他在我的身旁守了半年。
半年后,他带我上了京城。
而后,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开了家成衣铺。
我爹做衣服的手艺算不得好,我也有些生疏。
阿姐却继承了我娘的手艺,成了我们村数一数二的绣娘。
无论是真丝纱衫还是蚕丝袄都做的得心应手。
幼时,我和阿姐陪在娘身边。
娘死后,我的身边就只剩阿姐。
她坐在娘的桑树下缝衣,我就在旁边有样学样,绣出来的东西却比不上阿姐一半。
她缝的差不多就在我身上比划,问我好看吗。
那时她都是为我和爹做衣服。
直到采桑那日,她救下当朝将军裴旌泽,时间也分了一半给他。
听族人说,裴旌泽平了边境的战乱是带着功勋回来的。
却有人见不得他好,埋伏在京城外偷袭。
跟着裴旌泽回京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而他也遇袭晕倒在我们的桑树山上被带了回来。
我们桑蚕村一向排外,除了必要的贸易更不会与人类来往。
裴旌泽被带回来后,族里不少人有异议。
虽看在我爹和阿姐的面上不好多说什么。
却也只让步将他安置在桑树山茅草屋里,每日只让阿姐送药送饭。
更是不让族里除了阿姐以外的人靠近。
阿姐性情温顺,从未跟爹有过争吵。
裴旌泽伤好离开那日,她哭着跪在爹的面前,只为和裴旌泽在一起。
双眼通红地和爹保证:“如果裴郎敢负我,我定会剖开他的心脏带回来,埋在我的桑树下。”
我爹最是疼阿姐,又怎忍心让她伤心。
阿姐如愿了。
她随裴旌泽进京。
可自那以后,我再未见过活着的阿姐。
阿姐桑树枯萎后,爹的精气神也少了。
我们俩跟着阿姐本命桑树的指引赶路,当晚碰到了在京城郊外埋阿姐的小厮。
我和爹站在树上听着。
地下的两人把土一下下覆在阿姐身上,直至盖住阿姐隆起的肚子。
挖土的小厮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泪:“多好的主母啊,可惜了,好人不长命…”
我听了一时生气,跳下树挡在他们身前。
两个小厮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警惕地拿起铁锹。
我们桑蚕一族还是有法子听到自己想听的事。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叫林清袅的女人。
她是四年前裴旌泽北伐带回来的。
阿姐怀孕后,她多次送补品给阿姐美名其曰补身体。
阿姐虽有提防却还是在生产这天着了道。
她把稳婆支走,不让稳婆给我阿姐接生。
裴旌泽在教军场练兵更是没听到一点消息。
阿姐胎大难产,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林清袅站在她床前冷眼旁观。
“生产都是妇人自己一人的事,怎可让别人插手。”
“你生不出来,想来是得罪了上天!”
阿姐痛得说不出话,想要人再去找稳婆。
却发现房内除林清袅外再无别人。
最后阿姐难产而死,林清袅笑出了声,眼神怨毒。
“我还未怀孕,你一个无权无势的贱人怎敢比我先生产?”
林清袅对裴旌泽的爱极深,占有欲也相当重。
她贵为齐国郡主,即使裴旌泽北伐险些灭了她母国也无怨无悔。
为了和裴旌泽在一起,比当初的阿姐还要决绝。
她不愿与齐国其他人联婚,抗旨断了自己一国郡主的身份也要跟在裴旌泽身侧。
尽管裴旌泽已经有了娶亲三年的正妻。
她跟着裴旌泽回来后,阿姐就被裴旌泽轻视。
阿姐的院子也成了他们二人置气时才会停留的短暂居所。
面对此举,阿姐也是有过异议的。
她指责裴旌泽是否忘了曾许过的诺言。
裴旌泽没有半分心虚,只是握着阿姐的手,眉目含情。
“覃黛,我怎会忘记。”
可曾跪在她面前说非阿姐不娶的少年郎早就变心。
他脸不红心不喘:“可清袅她贵为一国郡主,为了跟我在一起不惜抗旨为妾,一个女子的生死摆在我面前,我怎样抉择?”
“我只爱你,所以只能在其他地方弥补她。”
裴旌泽如他所言那般,尽力弥补林清袅。
林清袅吃不惯京城吃食,他就快马加鞭请了齐国的厨子。
林清袅住不惯京城的府邸,他就命人按照齐国的样式造了间院子。
我阿姐怀孕,林清袅和他置气了数月之久,最终将军府的对牌钥匙到她的手上这才消气。
至于裴旌泽当晚回府,听到阿姐难产而死的消息时,也只是怔了怔,叹了口气。
“算了,覃黛命不好,如今又因我将军府添子而死,也算有功,找个好地葬了吧。”
裴旌泽只是轻飘飘一句话,葬我阿姐的人也是林清袅
林清袅表面微笑应好,实则手指掐进肉里。
在裴旌泽休息后,命两个小厮裹着草席就这样埋在郊外。
小厮走前,还在哭着泪。
“主母这么好的人儿,我娘生病她晓得了还给银两让我给娘治病,怎么那么好的人儿命这么薄。”
我和爹用手把阿姐挖了出来。
京城离我们村并不远,但也总要费些时间赶路。
我们连夜赶路,终于在天刚露白时赶回了村。
爹把阿姐埋在她的本命桑树下。
在阿姐的身旁,是娘的桑树。
小厮的话始终萦绕在我的耳边。
我们桑蚕一族没有眼泪,只是那天天上下了好大的雨。
雨水打在我和爹身上,打在阿姐枯萎的桑树上。
在雷雨声中,我听到自己开口:“爹,我想去京城。”
我想给阿姐报仇。
我爹没有应我,叹气摇头:“蓁蓁,下雨天冷回家吧。”
他把阿姐缝给他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推着我让我回家。
我猜到了,他不想带我。
可我还是跟上了。
我阿姐死了,那些伤她的人也不该活着。
我和爹的成衣铺开起来的很快。
铺子又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并不愁没有客人来光顾。
我家的布料除了寻常那些,还有族里姐妹们吐的桑蚕丝。
她们负责供应,我和爹负责销售。
赚下来的银两再分下去补贴家用。
我们族的桑蚕丝比其他布料好的不是一丝半点。
穿在身上冬暖夏凉,凡是在我们家买过这布料的客人,无一不是回头客。
生意更是没得说。
这天,我像往常给到店的女眷介绍布料,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撞得踉跄。
店里的女眷惊呼,纷纷放下自己挑选好的料子离开。
待我站稳身子朝店外看去。
只见店两侧站了两排侍女,一位穿着朱红色襦裙的女人迈步走了进来,眼睛在店里细细打量着。
她的身侧还站着个男人。
在看到他的瞬间,我的手下意识攥紧了瞬,眸子暗了暗。
我等的人来了。
我没有声张,默默低头不看他们,退至一旁。
林清袅盯着我看了眼,随后捻起两根手指嫌恶地翻了翻店里的布料。
撇撇嘴道:“裴哥哥,京城内的贵女都在传近日凤麟街新开了家成衣铺,料子好得不得了。”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皮肤本就娇嫩,如今更是怀了将军府嫡子…”
我听到她身怀有孕下意识看向她的腹部,如今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已经有些月份。
我爹听到她的话,赔笑跟在她身边。
“夫人如今怀有身孕,可以试试我们店的招牌桑蚕丝,穿起来亲肤舒适,冬暖…”
我爹还没说完,就被林清袅狠狠瞪了眼。
她冷哼道:“贱奴就是不懂规矩,我和将军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她说完,抓着件大红色的蚕丝料贴在身上抬眼看向裴旌泽。
“裴哥哥,你说,这料子我穿着好看吗?”
我们店的桑蚕丝使用植物灰汁形成色淀进行固色且调色工序繁复,染料昂贵,染出来的颜色格外鲜亮,不少客人来我们家要的就是这么个桑蚕丝料。
我始终没抬头,但也察觉到有一抹视线从始至终没从我的身上移开。
甚至能听到那人不由自主的开口呢喃的两句:“像,真像…”
我心神猛地一震。
脑子里思索着,我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接近他们了。
在林清袅开口问他的那瞬,落在我身上的视线消失了。
裴旌泽回神的很快,轻咳点头:“好看,我的袅袅穿什么都好看。”
林清袅还是察觉,面容扭曲了瞬,将那件料子丢在地上。
瞪了我眼后轻笑:“哼,什么胡编乱造的料子好,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她狠狠地在料子上踩了几脚,生气离开。
自那天后,我家的铺子像是成了瘟疫。
路过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沾上腌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