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整整齐齐蹲墙角
徐臻将人交付青牛屯衙署后,纵马而回安乐县,回禀此事,得特许回家休息。
临走前,华鼎告知二叔的事情已经经过审理,洗清了嫌疑,京兆尹将会亲自到大理寺出具公告,恢复徐狞官职,且补偿十八两三钱银子,用于安抚。
因为审讯中重伤,所以这段时间,二叔最好不要出门。
徐臻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叔明明和我在一起,却在京都府受了一整日的审讯。
这说明,狄甫找了一个死士,送去京兆尹典中道手中。
也是狠人……
与此同时,在大理寺、廷尉、京兆府衙三司会堂之上,正在进行一场空前激烈的对骂,狄甫力抗大理寺、廷尉的压力,将郭坤案重新梳理,抽丝剥茧的指出了一连串官员涉嫌之责。
甚至说到了党羽、出身、家世渊源,说得激动,抽出了一把手臂长的金尺想直接当堂杀人。
狄甫仪态夸张,所说无不是令人惊疑愤怒,但是金尺在前他们根本不敢反驳。
随着各处送来的消息不断递到狄甫手中,最终大理寺卿李讯之、廷尉裴弛、京兆尹典中道同意联名上书,请天子再次彻查,查抄数名官员府邸,寻找全部账本。
狄甫舌战三卿之事,日后又将传为一段佳话。
……
睡了一整日,待夕阳落下。
徐臻出自家南院小巷,跨进另一院门前,见到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翻墙,一只脚正奋力的挂上去。
“三叔?”
“诶!”
中年人脚一滑,顺着墙壁就落了下来,连忙起身拍土,转身朝徐臻笑着,指了指墙头:“下直了,怕,怕吵着你三婶做饭。”
说完很不自然的走到近前,手很僵硬的拍打朴素青袍两侧的灰尘:“大朗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三叔不是武夫,甚至没有任何一道流派的修为,文弱得不像是这个武夫世家的人。
好在三婶是武者,而且境界神秘、忽高忽低,嫁给三叔后操持家务多年,早已经退出了江湖。
“呃,有些事想来请教三叔。”
三叔徐文字叔达,虽然没有修为,但是却饱读诗书,结交广泛,常和友人聚于英华楼,一起饮酒赋诗、谈天侃地,大谈时政。
常有达官贵人去英华楼,如遇到喜欢的策论,也有过请为门客的事,久而久之英华楼就更加出名了,但是去那种地方入场很贵,所以三叔非常寒酸。
三婶对于这种事非常反对,所以近年来三叔收敛了很多。
徐叔达也时常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出路,区区账房是否该论政事,直到有一次家宴喝酒,醉了之后徐臻说了句体面说,他说三叔这不叫空谈无能,这叫“位卑未敢忘忧国”。
就是这句话,把三叔的人生都点亮了。
他靠着这句话重进英华楼,还被传为佳句,和他一个层次的那些寒酸士子,现在家里人谁再骂他们去英华楼撒币,都可以拿这句回怼。
结果现在弄得,徐臻也不好面对三婶,怕三婶吃了他。
两人往墙角一蹲,徐臻将近日郭坤案大抵告知,今日和二叔至青牛屯办案亦是告知,截获的脏银则是只说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主要是三叔常年和那些游手好闲的闲置士子打交道,说不定能有点见解。
当然,他也不怎么抱希望,三叔要是有才华,可能早就被那些达官贵胄请去当门客了,也不至于在一家杂货铺做了几年账房先生。
听完之后,徐文沉默许久,两眼仿佛呆滞般放空,不知过了多久,他目光一凝,认真的问道:“你是说,截获了银两但是没有账册?一本都没有?”
“没有。”
“那就是全都没有,”徐文直接断言道,“乐水和汉水是两条线,乐水是西南流向,可至青州;汉水是东南流向,去的是玉州。”
“两地相隔千里,账册又如何再聚?如果说没有账册,则说明这是吐出来的赃款,就是送给狄君截获的,若是能过关口则好,不能过也无所谓。”
徐臻愣了半晌,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呢?”
徐文摸着下巴,思索半晌,思路非常快速的理顺,又道:“当今朝堂派系,以阉宦、世家、勋贵分庭抗礼,郭坤案后,三派官吏都有不少涉及其中,搜出的银两达千万。”
“这么多钱,你猜元帝用去做什么了?”
徐臻双眸一凝,咋舌道:“加建上京?”
“嗯。”
“……”
徐臻一拍脑门,登时无语至极。
这些皇帝、封王一到末路不是风花雪月自建太平,就是修仙。
上京城是今年年初开始设计土建,至今已过半年。耗人力三千余,国库调拨钱财无数,欲揽各州郡之财、瑰宝、美人,屯粮五十万石,屯兵上万。
如此浩大的工程,修建出来的上京,只供元帝一人所住,驻军以西园校骑为主。
说到这,徐文接着分析道:“朝中人物,当然也有熟悉狄君者,知道他未必会这么容易妥协。这一次截获的银两,很可能就是送给狄君的。”
“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是又不得不这样演一出戏。”
“所以事后寻仇……倒是没什么可能,我们家在这件事中,其实不过蝼蚁罢了。再过一段时日,一旦狄君达成了目的,郭坤案就会入卷宗、封存,然后逐渐被人忘记。”
三叔的话,居然听来很有条理,而且他下论断的样子,竟有几分和自己相似的帅气。
凭借英才楼听来的些许时政,再加上自己告知的信息,就敢下这种论断,说他肚子里没有才学那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有可能三叔的莽,是莽在思想、论断上……
家族的莽夫基因,果然除了我无人能躲过。
徐臻默默的想道。
“三叔,你刚才说到狄甫的目的,那会是什么?”
“金笨!要军费嘛!”徐文白了他一眼,接着道:“你真该和我一起去英才楼待上一段时日,至少当今朝堂的派系你能弄明白,还能知晓三公九卿、世家风闻!各种逸事!这才是当世救亡之道!”
徐文慷慨激昂到一半,看见徐臻站得笔直,很熟练的虎躯一震,眼神开始飘忽,双手双脚都不知放何处,有一种被人拿枪顶在背后的局促感。
就这他还强行镇定,故作严肃道:“故,夫执法者如执尺奉律,以匡正纲常,正阳你做得很好!我徐氏虽小吏却不忘法圣开国创律之本,三叔甚是欣慰。”
你才正肛肠,你们英才楼一群老玻璃,徐臻心里吐槽道。
这时候一只纤纤玉手伸到了三叔的耳边,一把扭紧,从三叔身后出现了三婶冷艳的面庞,展露笑颜轻声道:“你自己去英才楼就算了,还想带正阳去是吧?”
“三婶你放心,我是不会去的。”徐臻露出了坚毅的眼神。
三婶李苒皮肤冷白雪亮,双眸深邃,盘发于顶显端庄清冷,不施粉黛已是气质出众,加之身材高挑,给三叔的压力很大。
“夫,夫人,我已好久不去那地方了,近日不是一下直,立刻就回家吗?”三叔两只手想护耳朵又不敢护的样子,熟悉得让人心疼。
“是吗?”三婶吐气如兰,微笑着把三叔拧到面前,眼神逐渐锐利:“我今日做了糕点,第一时间就想去九州坊送给你尝尝……结果掌柜跟我说你早就辞去了账房之务,你今天去哪里上直来?”
徐臻虎躯一震,忙躬身行礼:“三婶,侄儿告退!”
“正阳,”三婶叫住了他,把另一只手提着的糕点盒递了过来:“拿去和二哥二嫂一起吃,这里面加了桂花蜜、蜂蜜,风味一绝。”
徐臻接过食盒转身就跑了,没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了杀猪般的叫声。
又过了一会,二叔二婶加上徐臻,一路小跑到后院门口来蹲成一排,在不宽的小巷听对面院子的动静,一边还吃着味道绝美的桂花糕。
“真香!小苒不去开个糕点铺实在太可惜了,”二婶乐呵的笑着,又烦恼道:“可惜彦儿、宁儿不在,吃不到这么香的糕点。”
“二叔,”徐臻往左边肘了一下,“我觉得三叔才学挺不错的,而且有卓识远见,为何这么多年就没有贵人赏识,请去做门客呢?”
徐狞直接笑了,拍着大腿道:“哪有那个钱呐,光是引荐一次就要百两银子,有那钱不如去香水坊。”
“去泡澡,泡澡!你拧老子干什么!”二叔搓着手臂往左边瞪了一眼,二婶则是翻了个白眼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