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开始 →
EXHIBITION STARTSHERE
赤鱲角之夜
鱲鱼,体长四寸左右,侧扁,背部灰暗,两侧银白色,雄鱼带红色,有黑色斑纹,生殖季节色彩鲜艳。生活在淡水中。也叫桃花鱼。
——《现代汉语词典》
(商务印书馆1996年7月修订第三版)
巨兽同时张开它的三十张嘴。吐出一些人又吞进另一些。满满的三十口。但它仍然不满足地张着嘴。一个男人在下行的钢铁传送带上奔跑,抢在巨兽的大嘴合拢前冲了进去。警报声以更快的节奏鸣响,密集的点状声音几乎要连成一根线。
看见那个男人的脸。是我。
闯入巨兽腹中的前三秒,我感觉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就像纵身跃入海里。巨兽向地下深处游去。双眼射出锐利的光,在漆黑的土壤层辟出一条通道。游经之后,土壤再纷纷愈合,像一切不曾发生。
我在巨兽腹中。
巨兽腹中灯火通明,上演着一场永不落幕的派对。内壁的矩形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一幅幅抽象画:亮黄底色上,黑色箭头指向各种各样的方向。有点像罗伯特·劳森伯格的Grand Black Tie Sperm Glut,也可能是在显示巨兽游动的路径——因为,当我注意到其中一个箭头是这样的(<——>)时,头顶的内壁似乎低了好几公分,就好像巨兽正拉长自己的身躯。进行重力测试的青年熟练地用拇指将手里的彩色纸片捻向空中,观察它们落向下壁的速度。硬币收集二人组像阿基里斯和乌龟一样亦步亦趋:不怕被踩的乌龟在前面开路,阿基里斯则拿着星巴克纸杯,踩着乌龟的脚后跟紧紧跟着。旁座的一对男女在分享芝诺披萨,芝士像承诺一样把他们连在一起。他们好恩爱。注视着这对男女的金发小伙刚刚萌发这样的想法,他的鼻子就变长了,戳到身前少女的后背上。少女厌恶地往前挪了几十厘米,在手机里吐了一通匹诺曹。
手机信号很快消失了。巨兽潜入了江底。
这是最难熬的时刻。手机信号消失就等于我们不再存在。乘客们掏出包里的书读起来,努力与存在的世界继续保持联系。我从第50页起继续读:“要是没有他,我的思维、我的感觉,恐怕永远也就局限在平庸的细碎小事中了,局限在养家糊口的俗事中——根本就没什么要紧的。至于什么才是至高无上的美,至高无上的善,至高无上的真,我真是无法企及,我也知道自己根本不配……”我身旁的女人读出了声:“一个鬼魂经常出没在这栋房子里,老人解释道。接着是一段短暂的沉默。什么鬼魂?她问道。就是你,老人说完轻轻关上了门。”
巨兽的腹语在这一刻传来,盖过其他所有声音。“下一站,尖沙咀……请小心月台空隙……Please mind the gap。”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思考“mind the gap”里暗指的东西,因为“尖沙咀”三个字让我吃了一惊。我像背诵乘法口诀表一样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巨兽线路图:静安寺—南京西路—人民广场—南京东路—陆家嘴。明明应该是陆家嘴啊,怎么变成了尖沙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