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理知·自我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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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觉

我们讲了讲视觉,现在讲几句听觉。

听觉当然是一种极其重要的感知,尤其对人类来说,言语是由听觉接收的,音乐也是用耳朵听的,言语和音乐对我们有多重要,我不必多说。这也使得人类的听觉十分特殊:人类对语音的分辨能力极高超,在千百人里,你可以轻易听出一个熟人的声音,你能够分辨几十人、几百人的不同语音,知道是谁在说话。生理学直到现在好像还没有能够充分解释这种能力。我们听语音的能力应该跟听音乐的能力有密切关系,跟视觉感受相比,听觉感受似乎有一种很内在的东西,跟不同的情绪相连,有一种温柔的、惆怅的调子,如所周知,一段音乐会把我们带回到童年、少年的情绪,不一定带回到一个特定场景,但是带回到少年时期的一种情调。

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区分各种感官,其中一种分法是区分远距离感官和切身感官。在感官分类里,眼睛和耳朵都属于远距离感官。但听觉和视觉有很多不同之处。我刚才说到,我们看见郁振华就是看到郁振华本身,听到郁振华的声音则还不是听到郁振华本身。这似乎跟看和听之间的另一个区别相连:我们可以看到静止的东西、静止的画面,声音却总在运动之中。我们可以看到静止的东西,也可以看到运动的东西,例如飞驰的汽车,但对于本体论的看,看面对的是静止的图像、形象,看到的是eidos,是理念。柏拉图确切地说,eidos是不动的。自古以来,being就跟静止连在一起,being跟becoming捉对。[7]所以,眼睛和耳朵这两种远距离感官,只有眼睛是配得上存在论的感官,因为只有视觉能够看到静止的东西。

汽车在动,郁振华在走动,但汽车本身、郁振华本身是不动的。郁振华本身,他的eidos,就像你看他的肖像画,虽然在现实生活里,你从来没看见过纹丝不动的郁振华——至少他要眨眼吧。不动的eidos才能是事物本身、事物的理念。什么是郁振华本身?你要把郁振华的所有属性都去掉,剩下来的物自体是他本身。你从来没有感知到郁振华本身,你每一次看见的,是郁振华坐着或者站着或者在走动,看见他在举手或者在写字,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个物自身(thing-in-itself)。本身是一件完全属于理知方面的事情,或者我也会说,完全属于语言上的事情。但是,我们普通人不能完全离开感知去了解一件事情,伟大的哲人需要在感知中给我们一点儿提示,就像教皇允许在教堂里供奉偶像似的。那么,视觉就是这个提示。

视觉是个适当的比喻,就好像你看见一个静止的图像。声音始终在运动、改变。只有看能够面对静止的东西,听就听不到一个静止的东西。声音永远在活动,在变化,你才能听到。也许有一种声音是静止的,那就是诗人所说的寂静之音,大音希声,这个说法太深,这里讲不了。

从这里,你就能想象,我们的看是跟空间连在一起的。如果世界不被空间化,它就总在运动、活动之中,世界就是一个becoming。直到你把这个世界空间化了,你才会有这个being,才会有它是什么。如果我在这里做一个跳跃的联想,一个是巴门尼德的视觉的世界,一个是赫拉克利特的运动的世界。就我们实际的生存来说,我们生存在becoming的世界里、赫拉克利特的世界里,每分每秒,世界在变,或者我在变,大家都在变,这是我们生存的世界。但是,当我们要去寻找那个eidos的时候,我们就必须得让世界静止下来、停下来,我们才能够有那个being。这个静止,不是跟运动平行捉对的静止,而是超出运动-静止之外,它是一个词、一个逻辑单位。空间关系是一种逻辑关系,就像语言里两个概念之间的关系。

静止和运动不是一组平行的对子,静止是根本的,运动是属性、是后来发生的、是有原因的。或者这么说,巴门尼德和柏拉图所说的这个静止,跟作为运动的对立面的静止不在一个层次上。后来,科学革命重新定义了静止和运动,但更加根本的是,它取消了存在论,只考虑跟位移运动平行的静止,不再考虑位移运动之上或之下的那个静止。这是个大型的观念转变,我们这里不做太深的追究,只是话说到这里,不妨提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