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黄雀
天地暗绝,便连纷飞的鹅毛雪似也被染上一层浓郁的灰黑色。
武场之上的江湖客们,看着那浑不似常人的玄武法王,再看看周遭黑压压一片魔众,便大都脸色如尸,心中既惊且疑,又惶然无比。
高台之上,燕归海和霓裳宫裙女子已是双双停手,既惊且怒,又有大恨之色。
两人皆冷眼看向玄武法王。
燕归海更是刀指玄武法王,漠然道:“玄武法王,我必杀你!”
一座木亭之上,朱正雄脸色阴沉的环顾周遭。
入目所见,尽是魔教之人,再远之处,还有横七竖八乱躺着的一具具尸体。
刚才人声嘈杂,他与镜花禅师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木架高台的论武之上,便没心思顾得及四周。
而现在看来,魔教分明已在庄中大开了杀戒。
庄中之人,连传讯都来不及做出,便都死光了!
但这座流云山庄,乃是他们漕帮的产业啊。
他们漕帮,可是连大虞皇室都要以礼相待,真正鲸吞了天下水路势力的第一大帮啊!
魔教是疯了么?
真以为能压得住漕帮?
“玄武法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朱正雄厉声喝问。
玄武法王只淡淡瞥他一眼,又仰头将木亭上的其余几人扫视一圈。
随即他纵身一跃,便是冲天而起,脚尖又在那高台底座的木架上点了两点,就飞身到了燕归海和霓裳宫裙女子面前。
那一刻,燕归海竟一言不发,提刀就朝他杀来。
那霓裳宫裙女子只微愣片刻,亦是杀意凛冽,剑掌齐齐朝玄武法王招呼而去。
玄武法王似是早有准备,手中两把巨锤使得风雷阵阵,黑影重重,大开大合之间,锤锤皆有崩山之势,竟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他甚至还有余力,枭声向在场所有人放话:
“都给本座听好了!
本座此来,只为拿燕归海,朱正雄,卓阳,镜花,无归,冯尔琴,庄逸凡七人的命,铸成本座踏入绝顶的路。
尔等最好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老老实实的看本座杀人,待本座事成之后,自会放你们离开;
如若不然,本座现在就送你们去死!”
此言一出,周遭魔众齐齐往前一步,杀机四溢,魔威滔天。
但一众江湖客却顾不得骇惧,尽皆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玄武法王,竟要一挑七?
且不说他能不能赢,他竟然扬言要杀燕归海,朱正雄等人?
他疯了?!
这七人背后的势力,若联合起来,便是阳景玄都得细细掂量,他也敢惹?
“好!好!!看来你是活腻了,难怪敢来捋我漕帮的虎须。”
“我便顺了你的意!”
朱正雄怒极反笑,纵身再上高台,加入战圈。
只是三人联手之下,竟还无法占得上风。
镜花禅师忽然高诵一声佛号,也朝玄武法王杀去。
玄武法王身上的肥肉渐渐龟裂出一片片灰色的壳纹,纹路之间有血色浸现。
他整个人硬生生又大了一圈,忽而一锤横扫,竟强行荡开燕归海的刀,霓裳宫裙女子的剑,轰在朱正雄的一双铁拳之上。
朱正雄色变收拳,卸力退身,避过锤锋,但十指间仍有鲜血迸出。
卓阳三人见状,脸现厉色,不再犹豫,尽皆下场。
玄武法王见状,则是恣狂大笑:
“来的好!”
“只分高下,不决生死,何以成势?就让本座将你们统统打死,以入绝顶吧,哈哈哈哈……”
燕归海等人闻言,眼神皆是一振,似有所悟,而后尽皆杀意更盛。
子时之末,愈发近了。
天地间黑惨惨一片,似如幽冥冰狱之中。
一众江湖客们瞠目望着高台之上,那纵横交错的八道身影,只觉人影与雪影已是浑作一体,难以分辨。
只余刀光剑影带起的暗沉光幕,与那携风带雷的赫赫双锤时时相击,迸炸出火星万道,流光如电。
“可怕!这玄武法王太可怕了!!”
李熠身边的那名汉子一脸肃容,仰头死死盯着高台之上,口中惊声不断。
他偶有又环顾四周,面现忧色,忍不住与周遭的人窃窃私语:
“诸位,还是得早做打算啊,以魔教的秉性,假如…我是说假如那玄武法王,真的打杀了小刀君等人,我不信他会放过我们!”
其余人也应和着他的话:
“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魔崽子的话,就不能信!”
“那咱们该怎么办?”
“先静观其变,反正我是不信凭那玄武法王一人,真能胜过小刀君他们,只要小刀君他们能赢,咱们今夜就必定无虞。”
“但万一…小刀君等人真的露出败相了,那咱们也别等他们分出胜负了,立刻就逃!届时有小刀君等人牵制住玄武法王,咱们这么多人,还能被这些魔崽子全都挡住不成?”
“有道理,就这么办!”
…………
心中有了定计,那汉子脸色似乎轻松了些,他又向周遭更远处看去,便见大家也都如他们一般,在小声的商量着。
就在众人说话之时,忽而高台之上,玄武法王一声暴喝,声震如雷。
却见他双目赤红如血,胸腹鼓圆,身上的壳纹全数化作肉甲,甲缝之间,尽是血色,竟生生抗住小刀君等人手中的刀剑。
而后一锤击中卓阳。
只这一锤,就将卓阳打的如星陨坠地,身子将高台砸穿,带起纷飞木屑,径直落到地面,砸入厚厚积雪之中,砸的整座武场都微微一颤。
而后,雪溅如炸。
玄武法王则即刻跃下高台,紧随而来,玄锤落如山崩,丝毫不顾身后杀来的燕归海等人,直轰雪地里狼狈仓惶的卓阳。
“铿!”
剑锤相击。
卓阳手中那柄青光湛湛的宝剑已被轰的多处黯淡,他持剑虎口则已崩裂渗血,整个人连人带剑被轰飞,刚刚缓过来的一口气又被打乱。
玄武法王根本不给他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只三锤落下,他手中剑便再也持拿不住,被轰飞出去。
赤手空拳,他更难抵挡玄武法王,又被一锤轰中胸膛,即便有内气护体,却也是脏腑移位,鲜血狂喷,已受重伤。
眼见着玄武法王再度持锤追至,他真的被彻底吓住,失声高喊:
“玄武法王,你真的疯了么?我师尊是烟罗岛主,你若杀了我,我师尊必取你性命!”
“哈哈哈哈…为求绝顶,岂能怕死?
况且,你不妨猜猜,眼下京城之中,绝顶高手亦是风云汇聚,但本座今夜兴师而来,却为何没被阻止?”
玄武法王锤落如雷,又将卓阳打飞,他满是血色的双眼中闪过几分狂热,朗声道:
“因为本座若将你们统统打死在这里,我教阳教主的浩浩大势,就会蓄的更无可匹敌啊!”
话音落,玄武法王的手中锤便已落到卓阳的头上,“砰”的一声,头炸如瓜碎,四溅的血落到四下的雪里,点点如红梅,刺眼惊心。
直至此时,玄武法王才得了间隙,回锤荡开一直对他穷追猛打的燕归海等人,身子一抖,肉甲蠕动间,便是将被燕归海等人劈斩撩刺出的刀剑伤口强行闭合住。
他脸色也苍白了些,但眼神更显狰狞。
燕归海等人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相互看了看彼此,皆轻轻点头之后,便都冷眼盯向玄武法王。
无一人有惧色!
无一人有退意!
眨眼间,七条人影,再度交击。
…………
不远处,四周的江湖客们在见到卓阳被生生打爆头颅的那一幕后,立刻就炸锅了。
所有人像是纷飞四逃的鸟兽,汇成小股大股,同时朝不同方向,魔教教众分布较少的地方奔去。
李熠汇聚在人流中,一边缓缓的逃着,一边关注燕归海等人的战况。
只片刻后,魔教教众便朝一众江湖客分头追杀而来,阵阵刀兵相击之声,厮杀惨叫声亦随之响起。
血肉飞溅,将大片大片的白色染红,然后又很快被更厚的飞雪覆盖。
夜,更黑了。
天地之间,似乎也更肃杀了。
忽有惊骇欲绝的声音传来:
“疯魔?血魔?你们居然都在?”
“食眼魔!腐尸魔?别…别杀我!”
“完了!玄武法王居然将六合散魔带来了足足四人,我们怎么逃的掉?我们逃不掉了啊!”
…………
李熠循声四望,便见到处纷纷扰扰的人群之中,有四人的武功,确实高出其余人一大截。
他们攒动如飞,杀人如割草,一旦出手,便无人能挡他们十合。
“他们也挡不住我十合。”
李熠自忖着,又将目光投向玄武法王那边,再细细看了一阵之后,他心中更有谱了。
他不着痕迹的出手,将几名涌到身边的魔教教众弄残弄死,又缓缓的,毫不引人注意的隐没到阴影中,隐秘处,悄然靠近玄武法王那边。
…………
风卷如刀,雪侵似剑。
但殷红的血,却比风刀雪剑,更令人触目惊心。
破败倾斜的高台之侧,一大片一大片簌簌而落的飞雪,却也掩不尽那刺目的红,还有杂乱横陈的残躯,碎渣一般的烂肉。
大雪之上,镜花禅师,朱正雄,庄逸凡已是再无动静,衣衫破碎,骨肉成泥。
无归持剑而立,遥刺前方,但头颅却已碎裂成块,藏青色的衣衫上,还杂乱的溅染着斑斑点点的白色浆渍。
燕归海脸色惨白到呈出一缕缕淡金色,嘴角沁血,披头散发,衣衫碎乱,湛蓝色的刀锋之上,已崩出了大大小小的豁口。
他呼吸急促而凌乱,身上汗出如浆,蒸腾出一股股浓郁白气。
“铿!”
又是一锤砸来,他横刀在胸,艰难挡住,但人却连刀而被砸飞。
“纳命来吧!”
玄武法王持锤对燕归海贴身追打。
此时的他,周身的肉甲已被削砍掉了超过七成,露出肉甲之下白花花的脂肪和血色蠕动的筋肉,血流如注,连漫天刺骨的冷都冰冻不住。
一道狰狞的刀痕,从他左额纵贯至右颔,露出森森脸骨,右眼都被割爆,血肉外翻。
他大腿,后背,刀剑之伤,拳掌之印,纵横无数。
但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好似一头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虽然气力,动作较之最初,已是迟滞了许多,但气势却越打越凶。
“铿!”
又是一锤轰到燕归海招架的刀身之上。
这口千炼而成的珍铁宝刀,竟是被生生打成了碎块,四散崩飞。
但锤势不绝,继续轰到了燕归海胸膛之上,将他体内已经滞涩孱弱至极的内气彻底轰散,且余力不歇,将他五脏六腑,也轰的彻底移位。
燕归海胸腔彻底塌陷,口中鲜血狂喷,夹杂着不少脏腑碎块。
这个时候,那名也已气衰势靡的霓裳宫裙女子手中的剑锋,才堪堪刺入玄武法王后背心的一处剑坑之中。
剑尖入坑两寸,此深度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却又被筋肉夹住,再不能进。
霓裳宫裙女子却不再把剑抽回,而后迅速深吸一口气,双掌连击,打在剑柄之上。
得了这连续两股掌力之助,那剑一瞬间就贯穿了玄武法王的前胸后背。
鲜血带着肥肉飚溅。
但玄武法王竟是不管不顾,又是一锤连轰向燕归海。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再不去看燕归海,反而转头盯向霓裳宫裙女子,赤黑色的毒目中泛出残忍的光来。
霓裳宫裙女子被盯得遍体生寒,哪怕她知道玄武法王已是强弩之末,但此獠此时之势,却旺盛如那直欲喷发的火山。
她的胆气竟下意识的怯了一分。
燕归海则满脸绝望,眼中有种种情绪一闪而过,便是彻底闭上双眼。
却忽然间,感觉后颈一痛,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又仿佛听到了一声震耳炸鸣。
几尺之外,霓裳宫裙女子胆气刚弱,一双黯淡的美目之中,忽然闪出浓郁惊讶。
却是她看到,有两把刀,划破空中绵密如瀑的纷纷大雪,带出两道灿亮银虹;
一道银虹直击玄武法王那把轰向燕归海的玄铁大锤。
此刀竟后发先至,已丈许之远,而抢在玄锤击毙燕归海之前,将玄锤击偏。
那一刻,仿佛玄武法王的动作都滞涩了许多。
而趁着玄武法王身形滞缓之时,另一把刀,直击他胸膛间那个被霓裳宫裙女子刺出的血洞。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人影与双刀合来,此人一记手刀直斩在燕归海的后颈之上,又将腰间横刀拔斩而出,划过玄武法王那只被惊色填满的独眼。
然后,他提起燕归海,就朝玄武法王的反方向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