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家来了个白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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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杜海娟真后悔来太古汇,原以为吃完饭就能回家,不耽误包饺子,没想到梅呈堂还要拍照。

梅呈玉没心思跟她浪费时间,借口加班溜之大吉。

这可苦了老母亲,跑前跑后,左手提着打包盒,右手拖着手机,脖子上还挂着梅呈堂的粉色小包,既是跟班保姆,也是御用摄影师。

“妈,快点儿,现在没人。”梅呈堂站在波浪木质门前,瞪着眼,嘟着嘴,单手托着脸,“多拍几张。”

杜海娟实在搞不懂,这个牙疼的姿势好看在哪儿?她更不理解的是,这地方装修得再高级,也只是厕所,至于专门过来拍照吗?

“这张闭眼了,这张笑得不好看,这张显胖……”梅呈堂挑了半天,发现没一张能入眼的,她不禁生出埋怨,“妈,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儿啊?”

“陪你发疯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的!”杜海娟惦记着那三百个饺子,将脖子上的包扯下来塞进四女儿怀里,撇了撇嘴,“厕所所长也没见拍这么多照片!”

“你懂什么,这是网红打卡点。”梅呈堂“噗嗤”一下笑出声,她凑到杜海娟身边,使劲亲了一口,“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让我集齐了嘛!”

杜海娟虽然拉着脸,但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她知道梅呈堂没胡沁,不时有年轻女孩驻足留影,甚至还有人专门来直播的,对着屏幕“家人们家人们”喊个不停。

厕所?直播?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上上下下跑了好几层楼,终于刷完了“休憩疗愈之所”、“秘密花园”、“重重花园”、“城市氧吧”、“明星化妆间”、“都市广场”六个主题厕所,杜海娟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梅呈堂却有点儿意犹未尽。

“可惜男厕所进不去,下回带我爸来。”

折腾了几个小时,二人总算出了太古汇的门,梅呈堂帮老妈叫了个车,称自己约了朋友,转身就跑了。

“早不说……”从天河到荔湾,打车至少几十块,一个人未免太奢侈浪费,地铁才几块钱,还能打折。杜海娟拍了拍司机的肩膀,“靓仔,我要下车,不坐了。”

“不好意思,我取消不了订单哦!要刚刚那个靓女操作,她在手机上下的单。”司机态度很好。

这么麻烦?杜海娟想了想,要是给老四打电话,人家又得嫌她啰嗦,还是算了。

车厢保持在最舒适的二十六度,将依旧热烘烘的空气和车水马龙的嘈杂隔离在外,看着路边公交车站挤满了晚归的打工人,杜海娟的思绪有些飘忽。

他们一家从东北鹤城搬来广州已经二十多年了,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几个孩子就从咿呀学语的小不点长成了大人。

老大呈金一早就结婚生子,老二呈玉和老四呈堂虽然还单着,但一个能赚钱,一个长得靓,倒也不愁嫁不出去。今天解决了彩礼难题,小儿子呈斌的婚事基本上不会再有变数。

按理说,杜海娟应该松一口,但心里偏偏还是沉甸甸的。

她怔忡地望向窗外,一条开满三角梅的绿化带将大马路齐刷刷地分成了两半,往来车辆首尾相接,一边落日烁金,一边红霞璀璨,宛如两条奔流不息的长河,泾渭分明。

不知道三女儿呈满怎么样了……

当这个名字涌上舌尖时,杜海娟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纵使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年,她想起来心脏还是抽着疼。

梅呈满,她的小呈满啊,自从四岁那年在火车站走失,就再也没了音讯。

为了找孩子,两口子倾其所有,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眼看家不成家,经济越发窘迫,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恰逢此时,梅志明所在的电影院主管单位文化局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广州成立了首家电影城,现面向全国招贤纳士,月薪两千,解决户口,可携带家属,提供宿舍,尤其欢迎有经验的老师傅,系统内优先。

两千块,和梅志明八百的工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陷入绝望的杜海娟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撺掇梅志明去试试,说树挪死人挪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吃不上饭。

梅志明犹犹豫豫,对他而言,广州离鹤城十万八千里,就像另一个世界,听说那里的人说话咩咩叫,自己能听得懂吗?

“五胞胎还没落生那会,你要去广东打工的劲头哪去了?”杜海娟恨铁不成钢,故意激他,“电影院得小郝,还不如你吧?人家前几年就下海了,现在回来,好家伙,十个手指头戴满了金戒指,脖子上的金链子比拴狗的还粗,可带派了!”

“小郝年轻……”梅志明动摇了。

“老梅,咱是不年轻了,但为了孩子……”杜海娟鼻根一酸,指了指懵懂无知的四姐弟,又长叹一口气,“听说有些人贩子会把拐来的孩子卖到广州去,弄残疾了让他们乞讨卖艺,万一……”

她不敢提呈满的名字,怕一语成谶,但心里想得确实是呈满,就算事实残酷,总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强。

梅志明受不得这个,当年要不是在火车站自己带着呈满去买火腿肠,结账的时候光顾着和售货员聊天,也不至于孩子没了都不知道。

他心如刀绞,立马应了下来,第二天就向领导打了报告,做出了这辈子最勇敢的决定——砸掉铁饭碗。

也许是上天被感动了,也许是梅志明技术确实过硬,也许是命运偏爱眷顾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应聘过程十分顺利,资料交过去一周后,就收到了录用通知。

考虑到他家情况特殊,电影城领导特意给安排了相对宽敞的西关大屋,虽然不是三进三出一整套,但两层四间房,也足够安顿下一家六口了。

他们在广州的“家”位于老城区恩宁路附近,据说以前是某粤剧名伶的旧居,解放时划给了文化局,后来就变成了电影城的职工宿舍。

西关大屋是极具广州特色的民居,跟鹤城的大板楼截然不同,一共有三道门,第一道是屏风门,像两面窗扇,挡住了外面路人的视线。

第二道叫趟栊门,形似一个大木框,中间横架着十几根圆木,圆木一定要单数,不能双数,粤语里,“双”同“丧”音,不吉利。趟栊门左右开启,既通风又起到了防盗的作用。

第三道才是真正的大门,普普通通,没什么特色。

一家人刚住进来时很不习惯,明明来到了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了旧社会?

但只要能赚钱,只要能找呈满,眼前的困难都算不得什么。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可惜,二十多年过去了,梅呈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从宽阔的大马路转入逼仄的小巷,两边人行道上摆满了木色圆桌和红色胶凳,夜色下的大排档烟火气十足,行人被挤到了马路上,行车就更为艰难。

很快就到家了,杜海娟迅速抹了抹眼角,让司机靠边停,她提前下了车。

喧闹鼎沸,烈火烹油,推杯换盏,悲欢几重。

短短几百米,彷佛一条漫长的人生路。

杜海娟进门时,梅志明也才到家。

为了文化宫庆典,单位最近三天都在彩排,他演《沙家浜》里的胡传魁,在粤剧潮剧流行的岭南地区,能唱京剧的人是少数,更何况他唱的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受到一致好评,一时间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妆还没卸,脸蛋上扑了红彤彤的两团,梅志明整个人尚沉浸在角色中,见了老伴,双拳一抱,探过身,唱道:“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还没吃饭吧?”杜海娟揣着难以名状的酸楚,没心思跟梅志明逗趣,她打落他的手,指了指餐桌,“给你打了包。”

梅志明并没有察觉到老伴的落寞,他应了一声,过去掀开饭盒一看,不由惊呼:“好家伙,这么精致,还有鲍鱼,得好几十吧?”

“一份一百六十八,一共三份。”杜海娟进了厨房,将面粉倒进一个沉甸甸的青花瓷盆,那是太奶奶传下来的老古董,南迁时没舍得扔,包得里三层外三层带了过来。每每看到时,她就觉得自己从未离开东北,从未离开鹤城,从未离开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见梅志明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又加了一句,“老二孝敬你的。”

“我就知道,不能是你。”梅志明端详了好一会儿,又盖好盖子,放进了冰箱,“给小斌留着吧,我吃了工作餐。”

杜海娟没搭腔,她手上揉着面,思绪不知道又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对了,彩礼,她们能帮一把不?”梅志明性子软,遇事就会往后退,尤其是开口要钱,纵使对方是亲闺女,也觉得难以启齿,下意识就“重担”全权交到了杜海娟肩膀上。此时终于发现对方有些意兴阑珊,以为碰了壁,小心翼翼道,“不能帮就算了,也别强迫,咱再想办法。”

杜海娟最恨梅志明温吞水一样的个性,囫囵话儿谁不会说?可问题摆在眼前,总得有人出来解决。她收敛了些心思,停下手里的活儿,挑了挑眉:“哦,那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办法?”

“真不帮啊?”原本就是安慰之词,梅志明没想到执行力一向超强的杜海娟也有铩羽而归的时候,他顿时皱起了眉头,苦着一张脸道,“一百万,不是小数……”

杜海娟并没打算真为难他,不过是卖个关子,见梅志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了下去,哪还有半点“胡传魁”的意气风发?半是嫌弃半是无奈:“你傻啊,要是谈崩了,老二能带我去吃饭?还给你打包鲍鱼?”

梅志明拍了拍脑门,这才纳过闷来,喜色顿时爬上眼角眉梢:“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几个闺女没白疼,关键时候都能顶上。来,我帮你包饺子,趁咱俩身体还行,多赚点儿,尽量在有生之年把这笔钱还给她们,谁都不容易。”

“那肯定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帮了小斌,也不能亏待了她们。”一说到这个,刚忘掉的痛楚又卷土重来,杜海娟神色哀婉,长吁一口气,怔怔地看着梅志明,犹豫了片刻,终于将团囿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不知道三儿怎么样了。”

梅志明的笑容僵在嘴角,那是心底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他嘴唇有些微颤,开口时能清晰地感觉到喉头哽咽:“都这么多年了,别想了,我去洗把脸,包饺子。”

转头的刹那,眼圈一下子红了,连带着五官都跟着耷拉了下来,梅志明也想问问老天,他的呈满到底去哪了?

夫妻俩谁也没想到,这是他们为走失二十多年的三女儿最后一次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