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总有杂草妄图成木
天气越来越阴，秋寒也越发的重，尤其是山中，让人总觉得好似有精怪附身一般，要凉透人的身子。
山林路上。
管角儿正吃着一颗涩的要命的野果，汁水四溢，把他嘴巴涩得又苦又紧，但他还是不停的吧砸着嘴，仿佛吃出了绝世佳肴的味。
郭穆寨仍然不上当。
一直拒绝让他们进入寨子。
甚至还妄想用些粮食买平安。
可笑。
他们这种朝不保夕的人，也配卖给别人平安吗？！
身边的人还在争吵，越来越多的人变的焦虑且暴躁，就像一团汇聚在一起的乌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的黑，也越发的压迫人的心神。
仿佛随时都能酝酿出一道摧毁一切的末世雷霆。
终于。
有人向他提议。
“大哥，已经将近午时，大伙都快饿疯了，要不我先让寨子那边送些粮食过来，咱们煮了吃，也好解解饿，稳稳心。”
管角儿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
那人心中一颤，壮着胆子连忙找补。
“粮食我去要，他们肯定给，我保证，我只是觉得吃饱了心才不慌，想让大伙吃点东西定定神。”
“定定神？”
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定定神？！”
管角儿把野果核扔在地上，用沾满野果汁的双手在那人的脸上擦了擦，沙哑的语气突转，变得仿佛寒冬刺骨的风刮过一般。
“都吃饱了，你一个人去打寨子？”
他的神色勾起了几抹疯狂。
“我等得就是他们快要饿疯啊，他们不疯，我们怎么活！”
说话间。
他起身三两步登上附近最高的一座青石，如一株快要枯死的杂草想要触摸天际一样，振臂高呼。
然后。
他看着所有流民，不约而同的开始向着他一圈又一圈的聚拢。
他鼻子轻嗅。
寨子那边好像有人在生火做饭。
好香。
和他记忆中，扔下父母妻儿独自逃命之前一样香。
可是凭什么？！
他原本也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他变得如一条仓皇逃窜的野狗一样，需要不停的苟延残喘，不停的向人乞讨，不停的挣扎。
他为了活下去，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为什么活下去还是那么难。
因为老实本分吗？
如果是。
那以后就去做恶吧。
管角儿缓缓的张开嘴，不急不躁的让他每一个字都如山岳一般重重的落下。
“我们所有人都只是想要活下去，为此一路颠簸的逃进了山里，受过白眼，受过唾弃，受过驱赶，甚至许多人还死了亲人，可是这又如何？没人会可怜你，会拯救你，就连这座大山，它也不会！”
“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你们看，寨子那边正在生火做饭，有米有肉还有菜，想吃吗？饿吗？这幅鬼样子过够了吗？如果你们不甘心就这样像一条无人问津的野狗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一天的清晨，傍晚，或夜里，那就去抢吧，管他罪孽滔天，即便是下十八层地狱，我管角儿也会带头和大家一同往之。”
“我们要活下去！”
“我们要变匪！”
“我们去抢他娘的！”
……
乌云不断堆叠，把午时本该最亮的烈阳埋了起来，也让坐落在深山中的郭穆寨，好似变成了一条将要承受暴风雨洗礼的小船。
而船上一个又一个的船员，被外面流民如野兽般齐声嘶吼的浪潮，惊的脸色白了又白。
慌乱。
胆怯。
无助。
种种负面情绪，开始逐步渐显。
然后有人暴躁的释放。
“黎姐儿和戎哥儿呢？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他们到底能不能请到人？！能不能啊？！”
“他们再不回来，整个寨子可就要完了！”
这时候胡褚站了出来。
他一双虎目扫过所有人，最后凶狠的看向外面的那群流民，嘴中责备似的怒斥响起。
“你们这就怕了？”
没人应声。
他越发的怒，猛的转身。
“就外面那群兔崽子就让你们怕了？你们平日的狠劲呢？以往穿林钻山，夜宿荒野的勇猛呢？我告诉你们，你们身后是整个寨子的妇女老弱，你们退不得，你们只能扔掉害怕，死死的握紧刀，去砍死外面那群打我们寨子注意的杂碎。”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
十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们，也在穆境的带领下，严阵以待的守着寨子的大门。
外面的呐喊，同样惊动了他们。
穆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首看向这群浑身绷得紧紧的少年们。
他完全能够想象到少年们此刻有多么的紧张，大概就和他在山中第一次见到花熊时那般，他琢磨着，也想如胡褚一样，说两句什么，缓解大家的紧张和害怕，或者提振一下士气。
可张了几次嘴，最终也只冲着身边的一个少年道出了一句。
“刀不错啊。”
他身边的少年叫做叶伏山。
叶伏山憨笑了一声道：“是我祖母给我的，今早儿她亲自磨的，特别的利。”
利吗？
穆境盯着刀看，厚重的刀背映衬着刀刃的雪亮，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年过半百的叶家大娘精心磨刀的场景。
“你…怕吗？”穆境突然道出了这么一句。
叶伏山本来想摇头，可看着穆境的诚挚的眼睛，最终还是实实在在的说道：“本来不怕的。”
他压抑着自己想要颤抖的声线，情绪有些低沉。
“可这会儿听着外面的喊声，就有些怕了，没想到他们也这般的凶。”
穆境默然。
三四百人齐声的喊杀声。
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懂有多可怕。
“不过…”
叶伏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想到我郭赋叔，就没那么害怕了，我奶奶之前就教过我，如果害怕了，就想想我郭赋叔，不惧怕一切的郭赋叔，会把他的胆量分给我一些。”
他天真的说着。
穆境霎时间也就理解了。
寨子里别说这些十一二岁的娃子，就连他们二十岁左右的人也都是听着郭赋的事迹长大的。
那个在最混乱的年岁里，带着一群毫不相干的人，从汴京城里逃出来的人，在寨子里拥有无与伦比的威望。
只是可惜，去年郭赋下山投军去了，还带走了寨子里三十多青壮，要不然有他在，寨子也不会这般的慌乱和危险。
“咦，这群女娃子过来干嘛？”小少年群中突然有人开口惊道。
穆境看了过去，眉头不由皱起。
他大步冲到一个最熟的面前，想都没想就斥责道：“谁让你们来这里的，你们娘呢？怎么也不管着你们。”
“就是我娘让我来的。”
当头的紫姐儿道：“我娘说，她们一会儿也过来。”
“胡闹，你们一群女的过来能顶什么事！”穆境大怒。
紫姐儿梗着脖子，反驳：“你姐也是女的，你咋不说我黎姐儿不顶事！”
穆境满肚子的话顿时被憋了回去。
紫姐儿看着穆境，看着看着反驳的神情和语气，渐渐的也柔和了几分。
她轻轻的开口。
“我娘说她们以前就丢过一次家，这次不想把第二个家也丢掉了。”
这样吗？
穆境眼角突然有些泛酸。
此前寨子里有过商量，寨门口若能守住则罢，若是守不住，妇女老弱带着孩子便从寨子后面先行逃命。
那条路虽说难行且狭小，可总归有人能活命。
至于寨子。
毁了就毁了吧。
可现在…
不远处。
胡褚看着这群拿着叮当咣啷各色武器的女娃，他手中的刀不由的握得越来越紧，紧到皮肉下的白骨都突了出来。
这寨子里的人，都是他的亲人啊！
可寨子万一守不住，那该怎么办啊。
胡褚心焦。
然而就在这时。
突然有人喊道。
“咦，外面那群人怎么乱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