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碎红尘
踏着印茄木制成的楼梯，槛窗半掩，雕梁画栋，阻隔了下方好事者的目光，显得幽静而又神秘。
迈过最后一层阶梯，缓缓步入大堂。
大堂不小，多宝搁子上摆满了书籍，香炉腾起袅袅紫烟，中心之处竖着屏风，绣有锦绣山河，隔绝了内厅。
秦观看见了最后一楼的守擂人。
他面容清癯，眉骨高耸，唇红齿白，头上却无寸缕黑发，一袭素白僧袍，手捏佛珠，粒粒饱满，檀香扑面。
此刻，他正阖目斋坐，似是神游天外。
“何方僧人？”
秦观手握刀鞘，铿锵发问。
“阿弥陀佛，小僧‘恒心’…施主闯过三楼，侠气冲霄，小僧钦佩。”恒心起身，双手合十，念诵佛号。
“法师谬赞，敢问此关是何规矩？”
秦观不卑不亢，面色却愈发沉重。
血枷一境，共分五道枷锁，对应内景五脏，每破一重，搬运气血，便可平添千斤神力，若是打破心枷，气血如同狼烟，生撕虎豹，亦是等闲。
据说，此境圆满者可‘擒蛟伏龙’。
眼前僧人，竟是人榜在列的金身佛。
此人添为摩柯寺僧人，前几个月才入世江湖，便已是排行九十六位，可见道行浑厚，绝非等闲。
“若施主可令小僧后退三步，即可过此关。”恒心言简意赅，但却不会有人怀疑此话。
金身佛，金身佛，不动如山，金刚不坏。
秦观长笑一声，再无只言片语。
银芒乍亮，青图出鞘。
上来便挥出破狱刀法，演化樊笼。
恒心面对这一刀，依旧双手合十，巍然如山，顶天立地，以其为中心画圆，所有刀气，都被他阻隔在三尺之外。
以往苍茫霸道的一刀，却是首次失利。
“施主刀法精妙，力道却是绵软无力。”
恒心宝相庄严，超凡脱俗。
想不到，这和尚也懂得攻心为上的道理。
秦观垂眸不语，只是再次横劈出刀。
刀光一点，依旧是苍茫霸道。
“施主，仅凭此招，过不了小僧这关……”
恒心话音未落，却顿感地发杀机，连忙转动佛珠，脸颊泛起淡金之色，堂堂皇皇，如同金身佛祖降临。
刀光先是一点，大道至简，而后猛地扩散开来，变化无穷，杀气凛然，冻彻骨髓，誓要撕碎了天地樊笼，逆伐苍天。
“当当当！”
秦观一刀接着一刀，一刀快过一刀。
恒心只觉满眼都是刀光，上下左右尽是烈烈刀气，樊笼破除，得见大道青天。
画地为牢，我自当逆伐青天！
破狱刀法的第二式，终是让秦观祭了出来。
小成的破狱刀法，精炼度并不高，他也只参悟了其中两式，除了悟出真意的碎红尘，这已是他巅峰的一刀。
“当当！”
金石相撞，玉振金声。
恒心毫发无损，白衣僧袍让刀光割的破碎，裸露出淡金色的筋肉，与其卖相截然相反。
他已是向后退却了两步。
“施主之刀，已距人榜之列咫尺之遥。”
恒心话语温润，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这等刀法，若非尚不熟练，力道绵软，他都以为是哪位人榜上的刀法大家。
见此一幕，秦观心中明悟，若非恒心先前轻敌，没料到他突兀而来的逆伐青天，又规矩三步之约，只守不攻。
只怕他数个回合也撑不过来。
“大师金身如莲，已近无漏之身。”
秦观暗暗称奇。
恒心天姿绝顶，这摩柯无量金身，竟让他修炼到了这等境界。这套炼体功法，本就是摩柯寺镇派神功，与少林寺的金刚不坏神功相似。
佛门四寺，果真名不虚传。
唯一的缺陷，便是罩门所在，并非绝对防御。
但观这恒心，面对他这‘遮天蔽日’的一刀，理应可以斩击到他的罩门所在，他却仅是退后两步，也不见滴血渗出。
应当已是接近不漏之躯。
还差一步，可却难如登天。
但，已至此刻，焉有后退之理！
我自虎牢第一家，参悟妙法，偶得灵光，真意具备，虽苦苦融合刀法，但却始终无法贯通刀理。
今有玉石，何不磨我青图宝刀？
秦观递出长刀，青冥幽幽。
恒心严阵以待，再无轻视之意，淡金之芒几要覆盖全身，连眼皮都染上了此色。
他知道，这便是此战的最后回合。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
一道刀光亮起，刀势浑圆，大放琉璃清光。
恒心迎着刀光，愣在了原地。
他似乎看见了滚滚红尘，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八苦扰心，无边苦海涌来，往事沉浮。
我因何剃度，青灯古佛，戒荤戒酒，终日食素，见山下红尘，我亦非两眼空空。
苦痛难捱，但恒心几息之间便回转心神。
但，为时太晚！
却突见青灯即明，红尘远离。
我佛心稳固，六根清净，怎会有人比我回神还早？
恒心只觉脖颈微凉，是青图刀正在吐露寒芒。
又观脚下，已是后退十步！
“阿弥陀佛，小僧败了。”恒心手捻佛珠，脸上非喜非嗔。
秦观收刀归鞘，对着恒心抱拳：
“大师让我一双肉掌，而又画地为牢，自缚双脚，谈何败落？倒是秦某有胜之不武之嫌。”
“秦少侠，侠肝义胆，刀法通神，而又胜败不馁，明悟红尘，小僧倾佩。”
恒心没想到秦观这般谦虚。
他虽然自缚手脚，但话说出口，又哪能打自己的脸，江湖中人，一诺千金重。
他恒心不要面子的吗？
可再怎么说，他也是人榜在列，而又以一手横练功夫名震江湖，虽有影响，但不至如此。
不管怎样，他秦观的刀都让自己退了十步。
二人相视一笑，竟有些许相见恨晚之意。
“方才秦施主那一刀，着实让小僧震撼。
“说来惭愧，贫僧自幼长于寺中，自认为亲近佛法，远离红尘，方才施主这一刀，却差点让小僧着相了。”
“在施主登楼之前，小僧却也在思索此事，我便想请教秦施主，如何看待红尘？”
恒心神色庄重，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对着秦观行了一礼。
“大师真想知道？”
秦观却是面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