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月初五 上
李飘跟着刘羡阳走了六十里山路,来到了一座龙窑。这些山路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倒是刘羡阳一路的絮絮叨叨,让他有些心烦。
等到了龙窑之后,李飘看到那龙窑还真如向下俯冲的龙一般。龙窑建在山坡上,鳞次栉比由低到高依次排列上去。即便离得很远,都能感受到那汹涌的热流。
刘羡阳将李飘带到姚老头面前,姚老头上下打量了他很久,最后慢慢开口:“听刘羡阳说,你之前是猎人?”
李飘点点头:“是,之前在山里讨生活。”
姚老头看着这个一嗓子喊毁自己谋划的少年,最终还是来到了自己面前,问道:“在西面山里?”
李飘点点头,姚老头又问道:“打到过什么?”
李飘接着回道:“狐狸、野兔、野猪。”
姚老头沉吟片刻,又问道:“怎么想到来这座龙窑干活?”
李飘虽不通人情,但这时看着一脸惴惴的刘羡阳也是道:“打猎伤了身子,但不影响许多,听羡阳说您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制瓷高手,就过来讨生活,也学门手艺。”
姚老头又斜着眼看了他半天,冷笑一声:“看你的样子倒不像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果然,还是日子磨人啊。”
李飘笑笑,也不说话。
姚老头道:“刘羡阳,带着你的狐朋狗友去拉坯,就教一遍,学不会就让他立刻滚。”
李飘看刘羡阳演示了一遍也就会了,之后自己又上手做了一遍,与刘羡阳做的别无二致。等回过神,一堆学徒围着他,姚老头就站在他旁边。
姚老头看着刘羡阳冷哼一声,干巴巴来了一句:“你倒真给我找了个人才。”
刘羡阳看着一脸淡漠的李飘,叹了口气,他以为自己起码在烧瓷上,就是那顶个儿的天才,没成想,还有这种一眼就会的人。
姚老头点点头,看着李飘:“行,不用我操心也挺好,我收下你了,你以后就跟着刘羡阳做。”
李飘就这样留在了龙窑。徒工晚上都是睡在一张大通铺上的,刘羡阳特地占了靠墙的位置给李飘。
刘羡阳看着睡在身旁的李飘,心道这个人学的也太快了,这样也好,你说若是学得只快别人那么一些,别人还眼红,快这么多,那便只剩下敬而远之了。说到底也算是我刘羡阳的徒弟,名师出高徒了。
刘羡阳压住心中的雀跃,问李飘:“你白天找姚老头看的那本书是什么?”
李飘摸了摸怀里:“我说我要学读书,齐先生给的,叫破暝。”
刘羡阳一脸疑惑:“什么名?”
李飘笑笑,转过身在他手上写了一遍,写罢,刘羡阳甩开手道:“拐来拐去的,和抱虫一样。”
刘羡阳转而问道:“姚老头也认得字?”
李飘点点头:“他说我不学无术,但还是教我了。”
刘羡阳轻哼一声,而后便有些默然。
五月初五,端午。仲夏端午,苍龙七宿飞升。古早时,这一天还是百姓祭龙的日子。后因这一天处在春夏交替之间,多瘴病,疾疫发生,故而被称为恶天。
五月初五是陈平安的生日,这天同样也是李飘的生日。在陈平安第一次知道李飘生日的时候,他尤为惊讶,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绪。而且今日李飘便会回来,据说他在龙窑那边做得不错。现在他的怀里放着八个铜板,是今天买糖葫芦要花的。刚好一人一串。
李飘去龙窑那边做工,比进山打猎要安稳许多。最让陈平安宽慰的是他时常会回屋子,每当陈平安回家看到李飘躺在竹椅上,心里安稳不少。
陈平安采药的山都是离小镇近的那几座,他曾记得向李飘看过几株贵药,李飘道好像见过不少。那时陈平安心火被激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李飘,李飘笑着说等有空就带他进西面山里,但两个人要多做些准备。
陈平安采药是不会往深山走的。一是极易迷路,要是遇到鬼打墙,到那时真只能祈祷李飘开天眼了。二是怕遇到野兽,跑不快的话也只能让李飘杀了那畜牲,权当为自己报仇了。
想到这儿,望着远处深山密林的陈平安不禁笑了笑,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敛了下来。他看着背篓里的药,还差几株。天色还早决定再努力一把。
杨家铺子。
杨老头看着嘴角一直沁着笑意的陈平安,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叼着旱烟,笑骂道:“吃蜜蜂屎了,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陈平安微笑着说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李飘的生日,我今天回去,便是一次过两个人的生日了。”
杨老头看着陈平安,出奇的没出言嘲骂,淡淡道:“是吗?你又长了一岁啊。”
陈平安点点头。看着陈平安站在那里看自己,杨老头把工钱挂在烟嘴上,吊给陈平安,淡淡道:“滚吧。”
陈平安接过工钱,笑着道了别,杨老头双眼迷蒙,不知在想什么。
出了铺子的陈平安立刻跑到卖糖葫芦的周姓汉子面前:“老周,我要两串糖葫芦,要最大的。”
那个叫老周的汉子笑着看向陈平安,挑了两串递给了他。陈平安拿着看了看,又打量了下别的糖葫芦,付过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没过一会儿,一家姓刘的妇人,领着孩子,路过糖葫芦摊。那孩子闹着要吃,领着他的妇人没打算惯着他。但那孩子却赖在摊子旁闹了起来。
姓周的汉子笑道:“那个陈平安都买了两个大的,孩子想吃,买个小的吧。”
刘氏妇人揪住孩子的耳朵骂道:“没本事的东西,一天净知道惹祸,还没那个死了爹娘的陈平安一般勤快,吃甚糖葫芦,滚起来!”
那孩子叫嚷道:“宋集薪成日不干活,天天都吃的。”
那妇人骂道:“你去找宋集薪当爹吧。”说罢,竟不管他,径直走了。
传言是窑务督造官私生子的宋集薪,被一个窜出来的刘家子惹恼了,便生起闲情逸致与他打斗拌嘴。但童言无忌,也最是要命。
那孩子说了一句陈平安爹娘虽然死了但他好歹知道他爹娘是谁,你这野种连爹娘是谁都不知道。此番话狠狠地刺痛了宋集薪的自尊,二话不说便冲上去与那刘家子扭打起来。
宋集薪虽与那小孩打过了,但不分胜负。自己也弄得一副衣衫不整又鼻青脸肿的惨样,步履蹒跚地回了家。
刚一进院门,便看到李飘和陈平安两人站在院子里,两人左手右手都各拿了一串糖葫芦,有些呆滞地看向对方。随后两个少年开怀笑了起来。把糖葫芦互换以后,各自祝福。
李飘想了想道:“希望你平平安安,年年都平安。”
陈平安拿着糖葫芦,总觉得李飘买的要比自己大,听罢,也笑道:“希望你的伤早日好起来,然后可以去山里,再不受伤了。”
李飘笑着点点头。
两个少年那样高兴地回了屋子。
看完这一幕的宋集薪叹息一声,心里的刺扎得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