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尽管托梦
一年冬日,雪满天,将军鲜衣怒马,夫人牵女倚门望。
贺言被牵着,手心里攥着一枚玉佩,是刚刚马上的小将军给她的,她父亲给她认亲的信物。
母亲一直盼着父亲回来,但是父亲一去北境便是十年,回乡祭祖,却也没在家中多做停留。
“母亲,父亲长什么样子?”
贺言心情有些低落,周围的玩伴都叫她没爹的野孩子,母亲又自持贵女,即便家境没落,对她的要求也甚是严苛,行住坐卧皆有规矩。
她很期待那个传言中的父亲的归来,但是父亲的凯旋,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切实的好消息,反而是母亲的要求愈加严苛起来。
许言实很复杂地感受着自己的情绪,有贺言的失望、迷茫,也有属于许言实自己的震惊。
惊的是马上之人,那是贺言视角下的许言实。
许言实十五岁时,当时父死北境,她正是心思动荡之时,并不记得这一件顺手帮忙的小事。
但既然她能重生在贺言身上,便是冥冥之中二人早就因果相聚,祸福相切。
不过低落不多久,夜间风雪迷眼,转眼视野变换,便是五年后,贺言十五岁时。
“母亲,我们去找表兄帮忙,表兄近几年不是与您有书信往来,表兄一定会找京城的好大夫给您看病的。”
许言实在贺言的视角,看着眼前枯槁的中年女人,心中恍若受了一记重锤。
那不是病状,是中毒,和她父亲一样的死因,如此情形,应当已经药石难医。
算算时间,应该是许言实在“风寒”离世之后——绝非巧合!
但她囿于贺言的视角,只能看见姑母脸上的苦涩和欲言又止,看她挣扎数天,将一个匣子埋在院中树下,便一命呜呼。
贺言悲痛之下渐渐消沉,靠着母亲留下来的微薄积蓄,恍惚度日。
重复枯燥的日子里,只有周期性往返的商队,会路过她家门前,商队里有母亲的是友人,会定期私下送来一些北境的特产,过来接济贺言。
但是,那商队的标识许言实总是看不清楚,许言实觉得那旗子上的标识很重要。但在贺言的视角中,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
好像人不希望她看见,越是拼命挣扎,头便越痛。
就在她终于要挣脱贺言的视角之时,脑袋一瞬间像是被雷劈中般沉痛!
“你该回贺家去,阿言!把这个给你表兄。”
许言实从床上挣扎坐起,耳边是姑母死前埋下匣子时的话,满身虚汗打湿衣襟,脑袋和刚刚借尸还魂时一样,痛得几乎裂开。
“你怎么了?”
恍然醒悟现在的身体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许言实有些僵硬地转头,思绪却还没转换过来,盯得说话的女子一阵发毛。
“咳……我是韩荆,谢谢你救了我。”
按着剧痛的脑袋,暂时放下梦里的事,许言实将视线转向说话的女子。
那人脸色也很苍白,手臂吊着,看身形许言实想起,自己昨夜顺手从林家带了个人出来,这是没想到清楚看见的时候,没想到这么结实。许言实默默对比二人的细胳膊细腿,和那女人的手,觉得自己实在太厉害了。
交谈寒暄一二方知,韩荆是易县一镖头的女儿,自由习武,其余却没多说。
许言实也没有窥探别人身世的爱好,韩荆不说便也不问,起来简单收拾自己之后,敛着身上艳红的衣裳,打算出去转一圈,按照梦中所见,找一找贺言的家在何处。
推开门,恰好看见宋璋负手站在门外,对着院子里的枯树,不知道想什么,手上捏着一块白色的小玉坠子,前后串着赭红的珠子。
二人目光相对都是一愣。
玉坠子,是许言实的,她和她阿弟一人一个,阿弟早已在父亲去世那年,便失踪了。
……
“宋大人,这玉坠子?是从何处来的?”
许言实盯着宋璋的眼睛,试图想从前一样窥探他的思绪,判断他说话的真假,却发现昔日在她面前澄澈执拗的眸,此时已经恍若深潭,疲惫又泥泞。
“许澄的遗物。”
头痛。
他们私交已经深到如此,可以死后交托遗物了吗?
僵硬地扯起嘴角,许言实站在第三视角,总觉得五年后的自己,似乎和宋璋的关系不清不楚的,本人的灵魂有些尴尬,但是肉体又不能替自己发言,实在是有些心火。
“表哥,和宋大人私交很好嘛?那为什么看到我的脸,却不出手相救?”
不能直接问,那就换一个自己想知道的问题,侧面询问,也算是解惑。
看着眼前无畏地盯着自己的女孩,宋璋有一次在她的眼中发现故人的神情,但是更坦荡勇敢,也更捉摸不透。
为什么不救?
因为……
“大人,姓林的受惊,府内还有的女子只救出半数,不过还在账本被扣得及时。但……那半数的女子之中,半数也自尽了,活着也不甚乐观。”
佟安急三火四地冲进来,将现在的情况禀报,只是看见许言实之后,眼神不是很友善。
时机刚好,宋璋也不多说,将手中的坠子妥帖地放在腰间的暗袋里,声音凉凉的。
“惩巨恶,还是施小善,宋某还是明白的。就是你十分像许澄,也一样。”
闻言略一思索许言实便明白几分,摸摸鼻梁,意识是自己想岔了,却也不后悔自己情急所为,角度不同而已。
不过想到韩荆也是从林府拐出来的,和她一块被关在柴房,看她衣裙已经换新,想必早已遭殃,担心她想不开。
许言实出发的时候,仗着自己“恩人”的身份,将韩荆也带出客栈,却不想派上大用场。
“你说的地方,我知道,我带你去。”
韩荆虽神情瑟缩,可见许言实那样无惧无畏的样子,也受到一些鼓舞,习武之人的胆魄和义气涌上来,就想着帮上几分。
出门不过一刻钟,就将许言实带到地方。
檐角长草,风吹落尘。
这处旧宅已经不像许言实梦中的样子,荒凉破旧,门上黄铜锁早已生锈,轻推便能从门缝中看见院中的老槐树。
翻出墙角的钥匙,许言实进门便朝老槐树而去,却不想土层松软,像是有人先来过,便赶紧找趁手物件开挖,有韩荆帮忙快上许多。
却不想还没挖到匣子,她们先挖到一坛新酒压书信,应当是上一个来的人放下的。许言实顾不得先看,就又往下挖去。
也是她幸运,更深些的地方,匣子还在,这才有性质看那信的内容。
是宋璋。
“愿伯母,九泉与言实相聚,喜乐无忧。”
“言实枉死,余心甚念,若有余愿,尽管托梦,勿多顾虑。”
“盼复。”
盼复……
韩荆也认字,凑上来看清,抹了把额上的汗,很稀奇地在许言实身边说着。
“这是得多想一个人啊,都死了还盼复。我爹死得凄惨,虽然我想,可是再梦见,还是会有点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