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梦,山水路遥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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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节

“啊!!!太痛咯……我不想生了哇!啊……连春晚都不能看!”

在千禧年年末的那个万籁俱寂的除夕夜里,位于西南地区巴城一个叫“八庙镇”的地方,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满头大汗,正在艰难地进行着生产。

这个女人,正是赵舒禾的母亲,陈小丽。陈小丽自从怀孕之后,便如一只归巢的鸟儿,一直待在娘家。毕竟,娘家的生活条件,比起丈夫赵一隆的家,简直是云泥之别。

赵一隆的家坐落在更为偏远的西坪村,那时的道路尚未修缮,满是泥泞与坑洼的土路,犹如被岁月遗忘的沧桑画卷。赵一隆知道小丽的预产期在正月,他计划在除夕与父母吃完团圆饭之后,再赶到岳父岳母家。

那时候八庙镇只有一个条件不好的卫生院,没有条件好的医院,镇上的很多人比起去手续烦琐的卫生院就医,更愿去街上的一个诊所,赵舒禾的小时候也没少和这个诊所“打交道”。

这个诊所是镇上的李爷爷和妻子一起开的,环境干净,房间宽敞,大家都很信任李爷爷的医术,不仅就医方便,李爷爷一家为人也很热情和善,因此当天晚上陈小丽一家选择去了李爷爷这里生产。

此时陈小丽和父母如疾风般从家里赶到了镇上的诊所,陈小丽本想着安然度过这个夜晚,看她最喜欢的春晚小品节目。

陈小丽父母也怀着同样的心思,但原因却不相同,他们是 50年代出生的,脑海中充斥着传统一辈的老思想,觉得在年尾出生犹如寒冬中的枯草,寓意不佳,最好是能如春花般在第二年正月初一绽放,既好听又吉祥,故而除夕这天还给陈小丽注射了宫缩抑制剂。

然而,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犹如一只迫不及待的小猴子,在春晚刚刚拉开帷幕之际,就急不可耐地想要蹦出来,似乎也被春晚那精彩纷呈的节目深深吸引。陈小丽身材娇小,又是初为人母,生产过程相较常人而言更为艰难。眼看着孩子即将降生,却又调皮地缩了回去,如此反复,一直未能成功。就这样,陈小丽在痛苦中煎熬了两个多小时,她边使劲边哭泣着:“就不能……让我……看哈……春晚吗……赵……赵一隆……啷……啷个还不到”

由于过年的缘故,车辆变得凤毛麟角,仿佛都在躲避这喜庆的时刻。终于,在下午傍晚时分,一辆顺路的摩托如救星般驶来。赵一隆把给孩子准备的衣物和其他一些必需用品绑在了后座年货的最上面(后来赵舒禾听妈妈讲,他们老家流传着很多迷信的说法,例如把新生儿衣物放在别人东西的最上层会带来一些不祥的征兆,这说法不知从何而来,也没有任何依据,但赵舒禾母亲如今还会偶尔故作姿态地讲,都怪她爸爸,导致她没能过一个安逸舒适的春节)。

赵一隆确定东西绑定牢固之后,“嗖”地跳上车:“兄弟,快!我屋娃儿要生了,要马上赶到八庙,莫管多少钱我都给!”“哟!喜事啊,莫说钱不钱,都是一个沓沓的(‘沓沓’为当地方言,译为‘地方’),放心,一定赶到!”骑摩托的人非常热情地回应道。

在12点的钟声敲响之际,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哭啼声,“呜哇……呜哇……呜哇……”,终于赵舒禾出生了,也在此刻,赵一隆终于匆匆忙忙地赶到。

陈小丽看着哭声铿锵有力的孩子,已然忘记了生产时的痛苦,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赵一隆一边喘气一边走到陈小丽身旁,蹲在床边,抚摸着陈小丽额头,轻柔地拂去她脸上的汗水,看着妻子辛苦的模样,不禁也流下了泪水:“对不起……小丽,我来晚了……辛苦你了。”

陈家有两姐妹,姐姐叫陈小琼,妹妹叫陈小丽。

陈小丽父亲,陈国忠,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在这个七八十年代的偏僻小镇上,人们依然有着很强烈的重男轻女的思想,陈小丽的爷爷奶奶也不例外。

陈国忠成家时,弟弟还在读书,姐姐早已出嫁,因此他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陈国忠和陈小丽母亲周云是家里介绍认识,没多少感情基础,陈国忠父母也就盼着他娶了媳妇早点抱上孙子,享受天伦之乐。

但陈国忠父母没有想到周云连生两胎都是女儿。从最开始的对儿媳妇满怀期待到最后眼不见为净,他们的态度是那个年代最真实的写照。

因为周云头胎生的女儿,陈家父母不待见她,甚至在周云怀着二胎的时候,都依然要求周云下地干活,周云朴实能干,她一心只想把日子过好,她明白家里的劳动力不多,只有她多干点,家里才能多挣一分钱,所以即使再辛苦周云也从没反抗过。

孕期的营养不良加上干了不少重活,周云在怀着陈小丽七个月的时候便早产了。

早产当天,周云像往常一样在地里种菜,在干完活准备起身的时候,周云由于长时间低头蹲着,感到一阵眩晕,一下子没站稳,摔了个屁股蹲。

好在没有见红,周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便直接回家做晚饭去了。

晚饭过后,周云依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她只是觉得肚子有种轻微的下坠感,但她认为这是肚子太重的正常现象。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周云发觉不对劲了,她感到一股比傍晚更加强烈的下坠感,就像肚子里的孩子不受控制地想要出来。周云赶紧叫起旁边已经熟睡的陈国忠,陈国忠一脸懵,他不知道周云今天摔了一跤,听到妻子夸张地说孩子要落地的时候他以为妻子是做了噩梦,只是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准备安慰妻子让她继续躺着,直到陈国忠看到周云脸上痛苦的表情才开始紧张起来。

陈国忠焦急的连衣服都没换,便跑出去敲左邻右舍的门,找人帮忙。

现在已经是深夜,一时半会很难找到。但是周云已经忍不住了,直接坐到厨房打水的铁桶上,没过几分钟,肚子的孩子便“血淋淋”地掉进了桶里……

就这样,陈小丽出生了,陈小丽虽是个早产儿,但出生便表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周云和陈国忠并没有因为又是个女儿感到伤心,他们只盼着孩子能够健康平安。

陈国忠父母可不这么想,当他们得知周云早产的时候没有对周云表达丝毫关心,只是对又生了女儿的事实展示了失望的态度。

在周云坐月子期间,陈国忠父母没有来看儿媳和孙女一眼,甚至一次微不足道的关心也没有,只盼着她能早日出月子,帮忙照理家事。

陈小丽虽然出生时表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但或多或少受了早产的影响,从小身材便比旁人瘦小。

陈小丽的姐姐陈小琼和他不一样,陈小琼从小体魄强健而修长。因此陈小丽父母对妹妹的关心照顾到底要比姐姐多一些。

尽管陈小琼总是对父母的偏心行为感到吃醋和难过,但是陈小琼对妹妹的爱却是实打实的,所以她们姐妹俩关系一直很好。

不管她们姐妹俩在爷爷奶奶那里受到多少嫌弃和白眼,她们都无所谓。当然,在刚感受到爷爷奶奶对她们的不怀好意时,她们也会非常的难过伤心,她们不明白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明明很听话,明明也能帮家里干很多活,但是爷爷奶奶就是不喜欢她们。

随着年纪的不断增长,她们姐妹俩明白了为什么爷爷奶奶不喜欢他们,也不喜欢她们的母亲,她们开始清楚地知道不被人喜欢并不是她们自己的错,只是因为她们一出生就是女孩。

明白这一点后,他们便不再将爷爷奶奶对她们的谩骂放在心上,听到不好的言论,看到不好的眼色,她们会相互取暖,互相安慰,共同滋养对方的心灵。

那个年代,像陈家这样只有女儿的家庭,到了女儿出嫁的年纪,他们流行将其中一个孩子留在家里,即招女婿“入赘”。在陈家姐妹十几岁的时候,她们的家庭条件已然好了起来,这都得益于她们的父亲,进入了国家单位——供电所工作。电力是当时最吃香的行业之一,加上国家单位有保障、福利多,在赵一隆一家还要去邻居家蹭黑白电视的时候,陈家就已经看上了彩电。

那个年代收电费需要供电所的职工挨家挨户地去抄电表,统计电费,也因为这份抄电表工作经验的积累,几乎每家都认识陈国忠。

陈国忠在这份体面的工作上挣足了面子,加上他们家以前在当地本身就有些威望,现在镇上的人都很敬重他。

因此陈国忠在四年前为大女儿陈小琼招“赘婿”时,非常的顺利,很多条件不错的男孩子都凑上来,最后陈小琼和父母一致选择了跟他们家只隔了一个村子距离的吴仕兴。

吴仕兴家里有三兄弟,他是老小,家里条件不错,跟陈家比倒还是差一点,吴家父母也很愿意小儿子入赘。

吴仕兴作为家里的老小,从小也备受父母宠爱,他得到的足够的爱让他形成了活泼开朗的性格。

吴仕兴比陈小琼大几岁,但他们却是初中同学,这都是因为吴仕兴从来不把学习放在心上,导致最终留了几次级。

他在学校时不是和女同学逗趣,就是和男同学打跳,吴仕兴平时成绩不咋地,甚至有些简单的学习知识都回答不出来,总是引得同学们的嘲笑。但是他私下却很受同学们的欢迎,他不仅为人开朗,能讲的了一手的笑话,还非常喜欢帮助同学,在不学习的时候哪家有困难,他都很乐于出自己的一份力。

这些陈小琼和他做同学时她就都看在了眼里,吴仕兴当时也不能算没有为陈小琼这样高挑知性的女孩动过心。

所以在适婚年纪选择对象时,陈吴两家都非常满意这个婚事,他们刚结婚第一年便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陈吴生”,顾名思义,名字取得简单直接,让人一目了然——陈小琼和吴仕兴所生。这孩子打小便继承了吴仕兴的“衣钵”,不爱读书写字,酷爱说趣打闹,与他母亲不一样的一点是,深受祖父祖母喜欢。

吴仕兴自打入赘到陈家后,春节便没有再回过“娘家”。在千禧年除夕这天,陈小琼察觉到丈夫些许失落的神情,便主动提出了今年带着儿子陪丈夫回吴家过春节,也正因如此陈小琼未能在妹妹生产时第一时间赶到。当陈小琼得知妹妹生产的消息赶到诊所时,孩子已经出生了。

“丽儿!姐姐来晚咯,快让姐看一眼儿咋样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陈小琼还没走近病床,便操着一口方言焦急地喊道。话音刚落,就见她飞快地跑了进来,吴仕兴抱着儿子在后面追着。

陈小琼走到妹妹床边,关心道:“纳闷回事安,你屋娃娃连春节都不要你好好过,让你遭这罪受!你咋样咯,还痛蛮?姐看着都好~心疼你哦!”

“没得啥子大事,姐,你不要为我担心,你看看你的侄女儿,长得好乖哦。”陈小丽握着姐姐的手,带着微笑说道。

陈小琼望向旁边小床里的婴儿,确实觉得小侄女长得可爱,陈小琼看见父母都在小侄女身旁,对她逗趣,便把目光再投向了自己的妹妹;“确实乖哈,不过还是你辛苦咯,姐就在这多陪哈你,你想做点啥叫姐”,说着,陈小琼又转头对着身后的儿子:“吴生,你不最喜欢妹妹吗,你看你小姨给你添了个小妹妹,快过去看看!”

“哇哇哇,有妹妹啦,有妹妹啦!”陈吴生听到此话,便立刻跑到婴儿床边,可当他看到小妹妹之后,便呆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面带难色,支支吾吾疑惑地说道;“嗯……妈妈……这就是我的……小妹妹?不是说……不是说……长得可爱吗……我怎么觉得……一点也……一点也……不可爱,跟我的脸……一点也不一样……呜哇啊~啊~啊……”陈吴生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才三岁的陈吴生,从来没见过婴儿,不知道婴儿出生的时候和他现在有什么区别,他只觉得躺在那的婴儿的脸皱皱巴巴,眼睛也没睁开,还没小猫小狗可爱。

陈小琼哭笑不得:“陈吴生,你个小屁孩,你懂啥,每个人刚出生的时候都长这样,你从妈妈肚子出来的时候,可比妹妹现在丑多了。”

陈吴生听到妈妈说的话,仍然半信半疑,皱了皱他那非常上挑的眉毛,假装思索了一会,然后犹豫地靠近妹妹,试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了妹妹的手臂,“她的手好软啊!”陈吴生激动地说道,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了一些大人们所说的妹妹的可爱之处。

陈小丽一家就这样在诊所度过了一个特别的除夕,她虽然错过了她心心念念的春晚直播,但她也收获了生命中最宝贵的礼物。最开始的痛苦早已烟消云散,此刻,她只记得当下便是幸福。

这大概就是大多数母亲对自己孩子与生俱来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