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苦
狐族多美者，无论是其原型还是幻化为人形的姿态，不分男女老少皆鲜少丑陋。
雪白的狐尾从轿子中不经意地露出，尾端勾动长帘上的珠坠，红与白的色彩交织，无疑给了所有人巨大的视觉冲击。
这时哪怕她是仙家，哪怕凡人不可直视仙家，也总有人耐不住地在家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隙，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借此来大饱眼福。
往往在这时，红轿中的狐仙就会笑得愈发勾人，她前方的帘子不多不少刚好只遮住了上半张脸，故而人们总是能窥探到狐仙娘娘嘴角挂着的那抹笑意。
所有人在面对她时皆会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她好像只对自己笑，进而这股错觉蔓延成：她喜欢我。
狐本善魅，能生出这样的错觉也在所难免。
而这时就有人按耐不住地想要走出家门，却发现自家的门变得坚不可摧，无论如何都难以再挪动半分。
这样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滋味着实令人抓耳挠腮，而后他们又会被家中老人提起扫把狂揍一顿，拉着跪倒在地正式参拜狐仙。
狐仙后即常蟒，亦是柳仙。
群蛇缓缓而出，它们蜿蜒前行，宛如一条条五彩斑斓的绸带在道路间穿梭。
这些蛇儿并无攻击之意，只是静静地移动，仿佛遵循着某种神秘仪式，在群蛇的中央却是一片空旷，无人敢踏入这片被蛇群环绕的禁地。
抬头仰望，只见云层之中，一条黑蛟正若隐若现，它时而吞云吐雾，时而隐匿身形，那庞大的身躯在云层中翻腾，似乎并不愿在人前显露真容。
正当人们沉浸在黑蛟的现身所带来的震撼之时，一阵更为奇异的景象接踵而至。
柳仙后方只见一群刺猬，身披坚硬的刺甲，列队而行，它们步伐整齐，宛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大军中间则是一名身着白袍的和蔼老者，头戴面罩看不清面目，料想就是那位有着妙医圣手之称的白仙。
刺猬之后，则是打扮成无常模样的神秘人物。
他们手持招魂幡，簇拥着一个纸人缓缓前行，这纸人虽为纸制，却仿佛有着生命一般，随风摇曳散发淡淡阴气。
随着这一行人马的到来，阴风四起，过路无声，连树叶都开始停止摇曳。
百姓们见状，无不惊恐万分，纷纷躲入房中，跪地不起一动也不敢乱动。
他们深知于仙家过路之时，任何邪祟之物在此刻都需避让，以免触怒仙灵招致灾祸。
群仙出行，平日里可难得遇见这番奇景，人们在又惊又喜之际继续待于家中等候着什么，等到那属于人的吆喝声传出，他们这才可以踏出家门，去凑有关祛蛮节的各种热闹。
而萨满们也会在镇中间的空地处祭拜苦神，招仙家上身，群仙亦可借萨满来接触天机，直面苦神的意志。
此时的黄欠一行人已经来到了镇子中，黄欠倒是成功找到了那被镇里“借”走的戏台和戏班，也看到了角落处被堆放着的长相颇为怪异的的巨大的老苦神神像。
“那位就是老苦神？”
黄欠盯着那纸神像，面色十分古怪，他本以为老苦神的神像应当是丝眉善目的老者，再不济也该是高大威猛满身黄金甲的战神，可入目的事物和他想象的不能说是完全不一致，简直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神像并非由寻常石材或金属铸就，而是运用了羊皮纸与竹条这两种材料编制而成。
其高达数十丈，远远望去，就如同一位自远古走来的巨人，身体由无数层细腻的羊皮纸张与坚韧的竹条层层叠加而成，经过匠人的巧手工艺，原本脆弱的材料倒是赋予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与形态焕然一新，只不过焕然一新的方向似乎有些扭曲。
这尊神像并不俊美或庄严它的模样，不如说正相反，即便是从老远的地方观看它也显得异常臃肿，仿佛一堆肿胀的灰绿色的气球被呜呜嚷嚷地挤在一处。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尊神像的身体表面布满着的各式各样的动物头颅——狮子、老虎、蛇、鹰、蛇、龙、狐狸刺猬乃至是黄鼠狼……
这些头颅被精心雕刻，栩栩如生，却又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形成近乎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每一个头颅都有自己的眼睛，眼神或空洞、或愤怒、或惊恐，这些头颅的排列并非随意，而是遵循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规律，细看之下，人们近乎能够从上方寻找出所有动物的头颅，包括一群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兽。
大型的动物头颅被纸张带着竹条给糊了上去，而那些小型的脑袋则被人用笔给画了上去，可以说这一尊神像简直就像是一本山海经的具象化。
黄欠看着看着，便扭开了脑袋，感觉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王二娘却面色如常，甚至还询问黄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为什么老神的神像会是那种样子？”
黄欠忍不住向王二娘发问，其实他的内心大致也有了答案，老神被人称为老苦神，苦神的名字中既然带着一个“苦”，那就说明祂们的模样必定包含着人们对苦难的几分怨念。
苦从不是正面的代表，必然不会如同那些光辉正面的神像生得高大威猛气宇轩昂，人们前去祭拜苦神也是出于希望苦难远离自身，福泽庇佑自身的缘故。
而王二娘却说：“祂本身就是这幅模样。”
“有人见过？”
“自然是有人见过，当今陛下在长生一途上造诣颇深走得颇远，曾经多次觐见过老苦神，而老苦本就是指生灵万物从年轻到衰老的过程，身体和精神的衰退皆蕴含其中。
信仰老苦者、为其信徒者皆会被老苦神记录，从而在身体表面增加一个脑袋。
实际上神像还是表现得不够，相传真正的老苦神容纳万物，你可以在其身躯表面找到任何一只还存活着的生灵的脑袋。”
“如果死了呢？”黄欠又问。
“死了就会被老苦神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