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物种交换与生物入侵
倘若要追溯“生物入侵”概念的肇始,我们可以去阅读德·堪多(Alphonse Pyramus de Candolle)的《植物地理学》(Géographie botanique raisonnée,1855)以及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的《物种起源》(On the Origin of Species,1859),英国植物学家边沁(George Bentham)和胡克(Joseph Dalton Hooker)的著作《英国植物手册》(Handbook of the British Flora,1858)也对理解生物入侵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们都对这种非本土植物的传播与扩散饶有兴趣。直到查尔斯·艾尔顿(Charles Elton)的经典著作《动植物入侵生态学》(The Ecology of Invasions by Animals and Plants,1958)出版后,入侵生态学才开始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出现,最初的发展是缓慢的,后来则是“爆炸性”的。如今,越来越多的科学家、政府管理部门及公众都在关注生物入侵,因为这关乎我们的粮食安全、生态安全和生物安全,这些都是当下我国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
物种的交流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是如此的频繁与不可避免,许多植物在人类有意或无意的帮助下,离开各自的原产地,有的跨过高山,有的穿越荒漠,有的远渡重洋,不远万里到世界各地壮大自己的种群,甚至还给人们制造麻烦,这个群体被称为“外来入侵植物”。在现行的认知当中,这个概念经常与国界联系在一起,因此入侵我国的外来植物就叫作“中国外来入侵植物”,这几乎是所有关心我国国家安全的人都在关注和讨论的话题。
然而,我们须知,跨地区的物种交换是谈论有关“入侵”的种种概念的前提,且物种交换事件自古而今几乎无处不在。1972年,美国历史学家克罗斯比(A.W.Crosby)提出了在当时颇具争议的“哥伦布大交换”概念,认为在哥伦布(Cristoforo Colombo)“出航蓝海”的1492年是划时代的一年:“哥伦布航行带来的改变,最重大的一项,乃是属于生物式的改变,这不仅仅是新大陆的发现,还标志着新世界的创造。”另一位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William McNeill)在为克罗斯比的著作《哥伦布大交换》(The Columbian Exchange:Biologial and Cultural Consequences of 1492)所做的序言中写道:“与哥伦布大交换平行发生的事例,也在陆上出现。约公元前100年,商旅车队首度确立中国与地中海世界之间的商业交换。种子、胚芽,搭着颠簸之旅而去。樱桃来到了罗马世界,中国则换得了葡萄、苜蓿、驴子和骆驼。”
本书的故事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大致按照外来植物在中国登场的时间顺序,讲述它们的起源与扩散历史、传播故事以及与每个物种本身有关的鲜为人知的知识,包括复杂的分类学和令人惊奇的生物学知识。要对每个物种溯本求源是非常困难的,植物的历史远比人类的发展史更源远流长,很多真相都遮蔽在时间的迷雾之中,我们只能透过故纸堆和馆藏标本窥豹一斑,但始终无法观其全貌。本书以大麻开篇,除了因为它拥有悠久的历史之外,还缘于它那起源与传播的复杂性,许多植物学家和农学家都曾坚信大麻起源于中亚,这种观点影响十分深远,以至于我们一直将其视为外来入侵植物。这是一个巨大的误会,幸好如今分子生物学技术不断发展,才使得真相逐渐清晰——大麻最早其实是起源于东亚地区的作物。因此尽管它已被证实是国产种,但鉴于人们对其起源地的持久误会,我还是决定将它放入书中加以讨论。
在讲“入侵”故事之前,其实还存在一个“归化”的概念。入侵生态学家佩雪克(Petr Pyšek)为归化植物下了定义:归化植物是指在无人为干扰的情况下可自行繁衍的来自本土之外的异域植物,并且能够长期维持(通常为10年以上)种群的自我更替。即当外来植物在自然或半自然的生态系统或生境中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稳定种群时,它们就成为归化种,目前绝大部分外来植物就处于这个状态。
相比于归化植物,人们更关注入侵植物,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入侵”这个词看上去跟人们更加息息相关,直接威胁到了我们的利益,大家却往往忽略了植物入侵之前的状态。“归化”的状态是可变而微妙的,它在入侵的过程中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有时候我们在将某一种植物认定为入侵时会非常谨慎,但更多的时候并非如此。
因此,我们需要了解入侵植物的一些共性,知道它们从何而来、自何时来、如何而来、往何处去,更要清楚“入侵”是植物中存在的一种可动态变化的状态,而且在这之前通常还存在逸生和归化两种先行的状态。并不是所有外来植物都会对人类生活构成威胁,相反,更多的外来植物实际上都在美化着我们的环境,满足着我们的口腹之欲。在此,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和读者们一同开启中国外来入侵植物的认知之旅,或许它们有时会带来一些危害,但若对其稍作了解,我们就会发现植物本身是美好的,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赞赏与回味。
虽然我在书中介绍的大部分物种都属于已然造成危害的入侵植物,它们或在农田肆虐,或在路旁繁盛,有的甚至直接威胁人类健康,但也不乏如紫苜蓿、南苜蓿、紫茉莉等友好的牧草与花卉。物种状态的变化是必然的,同时人类对物种的认识也在不断发生改变。实际上“归化”与“入侵”之间的关系非常模糊,正如“杂草”的定义一样,只能笼统地概括为“出现在错误地点的植物”。很显然,我们讲述的虽然是关于植物的故事,但更多的其实是在回顾人类自己的发展历程。我很中意理查德·梅比(Richard Mabey)《杂草的故事》(Weeds)一书中结尾那段话:“杂草是我们硬要把自然世界拆成野生与驯化两部分所造成的结果。它们是边界的打破者,无归属的少数派,它们提醒着我们,生活不可能那样整洁光鲜、一尘不染。它们能让我们再次学会如何在自然的边界上生存。”
严靖 张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