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布局
申时，文渊阁内。
方从哲左右为难的拿着一份奏折，他犹豫再三还是将手中奏疏递给了面前的刘一燝。
“季晦，你来看看这份奏疏。”
刘一燝点了点头，侧身接过了方从哲手中的文书。
文书的内容并没涉及朝堂六部，也未谈及辽东战事，全篇罗列出了几个小点，反倒是一篇劝谏的奏疏。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德曰孝。先帝命诸臣辅皇上为尧、舜，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父有爱妾，其子当终身敬之不忘。
先帝之于郑贵妃，三十余年天下侧目之隙，但以笃念皇祖，涣然冰释。
何不辅皇上取法，而乃作法于凉？纵云选侍原非淑德，夙有旧恨，此亦妇人女子之常态。
先帝弥留之日，亲向诸臣，谕以选侍产育幼女，唏嘘情事，草木感伤，而况我辈臣子乎？
伏愿阁下委曲调护，令李选侍得终天年，皇幼女不虑意外，是即所谓孝弟之道也。惟陛下实图利之！
刘一燝一目十行的快速扫完了奏折，方才心惊的回望了方从哲一眼。
奏疏讨论了孝道和君臣辅佐之道，并特别提及了先帝对郑贵妃的深厚情感，实则却是篇关于如何处置西李选侍的劝谏奏折。
他把奏疏递还给了方从哲，一言不发。刘一燝在对待西李一事上可不敢露出半分纰漏。他虽然也是东林党派，但是做事相较另外几位却是更加沉稳老派一些。
方从哲见刘一燝没有理会他，也是心领神会，知他是不愿趟这趟浑水，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左光斗。
彼时的左光斗尚且不是内阁阁臣，只是天启皇帝有意让这位东林党人入主内阁，毕竟以他的资历与能力也确实能堪大任。
左光斗自然是个火爆脾气，接到奏疏后便对带头上奏的御史贾继春冷嘲热讽了一番。随即对着方从哲认真的说道：
“这有何难以取决。皇上还居乾清，选侍自当移宫。惟移宫以后，不要再生枝节，多使选侍不安。现在李进忠、田诏等，既已犯法，应该惩治，此外概从宽政，便是仁孝两全了。”
左光斗与贾继春想法虽然一致，但是显然并不想要给西李多大一个名分，他的想法无非是李选侍乖乖移宫，皇上息事宁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方从哲不语，这般回应尚且不知道是否能让陛下满意，就算陛下满意了，那朝堂之上与贾继光一条心的官员岂不是心生怨怼。
他们的怒火自然不会向皇上倾斜，反而最终会落在他这位内阁首辅身上。
这样想着，方从哲放下了奏疏，不再理会。
左光斗见他不多做理会，依违两可，心中郁结，当即起草了一份奏疏就往文华殿赶。
刘一燝见状赶忙上去拉他，但是依照左光斗的性子，一般人哪里拦得住他。
不过片刻，他便带着奏疏大步迈进了文华殿。
殿内朱由校两人正在嬉笑谈论，见到左光斗这么急匆匆的赶来，朱由校也是瞬间收住了笑容。
朱由检看着他手中的奏疏，心知肚明。他看着尚在喘气的左光斗，还是装作不解的问道：
“左御史这般是为何意啊？”
“参见陛下”左光斗没有理会朱由检，转而向一旁的朱由校躬身问安。
看来他还记挂着前几日朱由检在大殿上对他的顶撞之语，毕竟在他心中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岁幼童。
朱由检无奈笑了笑。
“爱卿所为何事？”朱由校瞥了他一眼，显然对于左光斗打扰他们兄弟交心的这一行为感到不满。
大殿之内并没有太多光照，朱由校的脸色倒是显得更加阴沉，一身龙袍给左光斗带来的威压感倒是比他老爹泰昌皇帝的还要多。
这哪里是他印象中在泰昌皇帝病榻前性格文弱的皇太子？
左光斗心思已乱，他哪里想得到天启皇帝的这些改变很大一部分原因竟然来自于朱由检的鼓励与怂恿。
侍立一旁的王安轻轻咳嗽了一声，左光斗心领神会，当即跪倒在地，上疏陈言道：“臣奏请陛下即日还居乾清宫，选侍移宫，宽政以待。”
朱由校斜视着左光斗，这算什么，逼着他做决定么？
他心中虽然是想着西李尽快移宫，但是也没有想过这么简单的放过她。
“大伴，把朕准备好的谕旨拿来！”
谕旨？左光斗懵了，难不成皇上早已经想好了解决方案？
“左御史啊，可不要忘记你身上的这一身朝服是陛下赏赐给你的。”王安将谕旨递到了左光斗手中，又不经意间叮嘱了两句。
老家伙当真是老奸巨猾，朱由检觑了一眼王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提点左光斗。
打开谕旨，左光斗快速扫视了一眼其中的内容：
“朕幼冲时，选侍气凌圣母，成疾崩逝，使朕抱终天之恨。皇考病笃，选侍威挟朕躬，传封皇后，朕心不自安，暂居慈庆，选侍复差李进忠等，命每日章奏文书，先奏选侍，方与朕览。”
“朕思祖宗家法甚严，从来有此规制否？朕今奉养选侍于，仰遵皇考遗爱，无不体悉。其李进忠、田诏等，盗库首犯，事干宪典，原非株连，卿等可传示遵行。
将李选侍供养在哕鸾宫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一份诏令要暴扬于天下未免也太过火了！
左光斗愕然，狐疑的看了一眼朱由校，当真是没想到这位皇帝竟然积怨已久，只是让天下人知道西李的罪行无非是在不留情面的打自己父亲朱常洛的脸。
当真是个大孝子！
“陛下，这么做难免会……”
“嗯。”
王安瞪了一眼左光斗，这个时候再去争执无非火上浇油，在皇上心中留下更坏的印象。
诶…………
左光斗领会到了其中意味，悬着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当即向朱由校郑重一拜：“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微臣便告退了。”
当务之急自然是去内阁搬救兵，方从哲这老家伙自然是不会让皇家丑闻公示于朝堂。
看着左光斗离去的背影，朱由校又挥了挥手，对身旁的王安说道：“大伴先下去吧，我与五弟独处一会儿。”
“是。”王安深深看了一眼朱由检，在他眼里，朱由检年龄虽小，但是心地城府丝毫不弱于眼前这位天启皇帝。
“弟弟为何让我拟旨这一份奏疏？”等王安走后，朱由校颇感兴趣的问道。
“坐山观虎斗，皇兄需要将皇权牢牢掌握在手中，文官集团内部就必须漏出更大的破绽。”朱由检一本正经的分析道。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辽东战事吃紧，兄长更应该整顿朝纪！”
“倒是有理。”面对朱由检这一番真挚发言，朱由校终于是喜笑颜开，忍不住夸赞道：
“吾弟有经纬之才！”
经纬之才？
朱由检心里直冒冷汗，要不是熟读明史，在这明末诸神混战的朝堂之上，他当真不知道能够苟活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