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在“文革”期间,我借到英汉对照读物《苹果树》(1)。这是商务印书馆出的一本小册子,虽然很薄,读后却印象很深,这一来是当时环境险恶,难得读到确实动人以情的作品,二来这中篇小说讲述的故事真所谓缠绵悱恻,极其感人,而优美流畅的译文又紧扣原作,令人佩服。总之,通过这本小书,我记住了英国作家约翰·高尔斯华绥(John Galsworthy,1867—1933)。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仅是小说家,还是剧作家,曾以其描述艺术在《福尔赛世家》中达到的高峰,获193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怪不得《苹果树》这么好看!
20世纪80年代初,我到上海译文出版社工作,在资料室无意中看到一本高尔斯华绥原作,书名The Dark Flower。这书开本较小,厚度也不令人生畏,便于随身携带。我立刻想到《苹果树》。它也会那样好看吗?这书名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秘感:这是什么花呢?为什么竟是dark的?我打开了书,书名页上有这样四行诗:
Take the flower from my breast, I pray thee,
Take the flower, too, from out my tresses;
And then go hence, for see, the night is fair,
The stars rejoice to watch thee on thy way.
哦,看来内容很抒情。再看目录,真是简单极了——只分Spring,Summer,Autumn三部。而版权页上的文字表明,此书印于1927年,从1913年初版算起,这时至少已印了十次,显然颇受欢迎。于是我借了回来,准备翻阅一下。
不料,翻阅了十来页就放不下了,结果从头读到尾。原来,这由三个几乎互不关联的中篇构成,叙述了主人公莱恩南的三次感情波澜,分别发生在他生命中“春”、“夏”、“秋”三个时期,而把这三个故事串起来的,就是书中频频出现的“殷红的花朵”——象征热烈恋情或强烈情欲的殷红石竹花。
当时我早过了不惑之年,已经是“秋”的那把年纪了。然而这本书使我大受“诱惑”,很想把它译出来,而此前我从未想过要译长篇小说。这情形就像我“文革”期间读到John Masefield那首Sea-Fever,受其“诱惑”而开始译诗。但两者差别很大。那首诗只有十二行,而且是梅氏代表作,早就被选进了著名诗集;而这本小说毕竟是个长篇,在国内甚至不为人知,连专译高氏作品的前辈似乎也未注意到它。
但当时我确信,我的译文如果对得起我“发现”的这本原作,是会受到读者喜爱的。这倒不是因为此书是大作家的纯爱情小说,而是由于书中叙述的故事既缠绵凄婉、真实感人(2),又不落俗套,再加全书语言优美,格调高雅,充满了诗情画意。说到诗情画意,只消看看书中故事里那些背景——古老的乡间庄园,牛津大学,阿尔卑斯山的旅游胜地;摩纳哥公国的蒙特卡洛,伦敦威斯敏斯特左近的宅第,国立美术馆,德比马赛,伦敦郊区的河滨别墅;海德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