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照不宣
结界外。
长虞真人闭目冥神,神色肃然。
他立于灵镜峰之巅,面朝茫茫云海,袍袖被冷风吹得“呼呼”作响,悬在腰侧的冷月剑时隐时现。
耳边不断回荡着昨夜灵玄和他说的话。
“师兄,我回去细细研究婉儿的脉案,发现她的体内竟有火灵根的踪迹。”
“婉儿是炼金灵根,与火相冲,体内藏火是大忌。而且此火来得诡异,极阴而生,遇木则焚,显然是有人要加害婉儿。”
“若没有发现,待到演武大会那日,后果不堪设想!”
极阴而生……
云剑宗只有一人是极阴之体,那便是谢凌鸢!
长虞徐徐睁开双眼,清亮的眼底蓄满凛凛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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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今日有事,我是来替他送东西的。”
谢瑾风步下生风,大步向前,越过谢凌鸢,径直走向屋内,随意择了一条长椅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谢凌鸢立在原地,半天才动,她捡起地上的木桶,掸去木桶边缘的砂石,继续打水。
谢瑾风在屋内等了一会儿,见谢凌鸢还没进来,回头一看。
谢凌鸢站在井边,双手拽着一根粗麻绳,累得牙关紧咬,额头冒汗,都没把井里的水打上来。
他眉心一动,撇了撇嘴角,跑到谢凌鸢身边,伸手抢过她手中的麻绳,轻轻一提,一桶水便提上来了。
“谢谢师兄。”
谢凌鸢轻声道谢,双手提着木桶往厨房走。
态度过于冷淡,令谢瑾风很不爽。
他自问神意峰中,自己和小师妹的关系最好,即便有过龃龉,也不该如此冷淡。
谢瑾风气得眉毛一竖,拦在谢凌鸢面前:“谢凌鸢,注意你的态度。”
“态度?”
谢凌鸢一怔,嘴角浮起笑:“我该用什么态度和师兄说话?”
谢瑾风磨着牙齿道:“你连累我被师父罚了三十戒鞭,卧床一个多月,我都未与你计较什么,你凭什么给我甩脸!”
“是吗?”
谢凌鸢平静如水:“那就多谢师兄大度了,可我做不到师兄这般大度,还请师兄放宽肚量,继续容忍,我就不改了。”
“你什么意思?”谢瑾风抓住她的手腕,不准她走。利落的剑眉一蹙,眉心浮起几道折痕。
“什么意思?”
谢凌鸢没想到谢瑾风会有此一问,不免嗤笑一声,冷冷道:“师兄剖我金丹,挖我灵根,以剑抵住我的咽喉,斥我是‘毒妇’,又在思过洞给了我三掌和十八道冰魄毒。这些和师兄的三十戒鞭比,算什么?算我活该吗?”
谢凌鸢每说一句,就会靠近谢瑾风一分。
刚刚见面,谢瑾风气势压人,如今换做她,压谢瑾风一头,逼得谢瑾风哑口无言,连连后退。
谢瑾风被她说得有些心虚,把头一偏,不敢看她的眼睛,故作镇定道:“别,别人不知道,但,但我是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
谢凌鸢眼瞳如墨,静静荡开,却毫无亮意,只剩死寂。
她不在乎,只是随口一问。
谢瑾风低下头,为难道:“我,我不能说。”
谢凌鸢恬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提起水桶继续往前走。
“等等。”
谢瑾风身形若风,闪到她面前:“这事是我错了,若你想,我可以弥补你。”
“弥补?”
谢凌鸢眸光一动,敏锐地捕捉到谢瑾风闪躲的眼神。
谢瑾风虽然是三师兄,却是四位师兄中,年纪最小的,仅比她大两岁,只是入门早而已。
以谢凌鸢对他的了解,他的确心思单纯,不会撒谎,什么事都是直来直去。
但经历“剖丹挖根”一事后,谢凌鸢并不这样觉得。
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在眼底交织出一片踌躇不前的犹豫,试探性的开口:“什么都可以?”
“对,什么都可以!”
谢瑾风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握紧拳头,神色逐渐陷入凝滞,眼瞳在暗处不断收缩,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谢凌鸢闻言粲然一笑,笑声朗朗:“好。你替我杀了大师姐报仇。”
“什么!”
谢瑾风双眸一睁,尖叫出声。
他想过很多弥补,但唯独没想过是这个。
而且他被这句话吓到了,整个人跳了起来,连退数步,指着谢凌鸢的脸道:“你你你,你疯了?!”
“做不到吗?”
谢凌鸢望着他,含笑的面庞过于苍白,有种阴恻恻的寒意不断冒出:“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真是无用。那我换个简单的,杀了我。”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无比认真且坚定。
话音一落,眼尾泛起淡淡的绯红,还想再说什么,肩头一颤,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心肺震碎,一股脑儿的都咳出来。
“师妹!”谢瑾风赶忙上前,扶住谢凌鸢枯槁的手臂,替她抚背顺气。半垂的眸子里,全是不忍。
谢凌鸢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含泪的眼底涌起渴求:“师兄,在神意峰,我与你关系最好,你当帮帮我,杀了我好不好?每次取心头血,我都生不如死,我也试过自杀,可是每回自杀,师父总会出现。我死不了,不如你来帮帮我。”
说着,她就要拔出谢瑾风腰侧的宝剑。
谢瑾风眼疾手快,死死按住她的手:“不可以!”
谢瑾风被谢凌鸢突然兴起的求死之心弄得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见谢凌鸢提起取血,他赶紧道:“是不是老四不知轻重,下手太重了?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他麻烦替你报仇!”
谢凌鸢动作未停,仍执拗地想要拔出宝剑。
她头发散乱,面容凄厉,双眸赤红如泣血,热泪盈于眼眶,欲坠未坠,噙着满目破碎,无助地撒泼。
哪里还是从前陪在他身边,意气风发的小师妹啊。
为何?为何会这样?
师父,师父明明说过……
谢瑾风不忍再看,心一狠,用力掰了一下谢凌鸢的手。
谢凌鸢吃痛,淡色的眉毛紧紧皱起,泛白的指尖颤抖着,渐渐松开。
谢瑾风几乎是落荒而逃,慌不择路地踩坏了好几株药草。他一步三回头,却不敢停留,最终离开了这里,徒留谢凌鸢摔在地上,瘦弱的肩膀在风中不停颤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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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妹她,她身子不郁,胡言乱语,还请您恕罪!”
谢瑾风跪在长虞面前,磕头请罪:“徒儿未能完成您交代的事,请师父责罚!”
长虞垂眸,长眸微微眯起,闪烁着危险的锋芒,从谢瑾风脸上淡淡扫过。
威压如同千军万马,压得谢瑾风喘不过气。
他挺直背脊,不敢逃避。
须臾。
长虞伸出手:“东西拿来。”
谢瑾风赶紧解下秘法令牌,交到长虞手中。
长虞握紧令牌,并未发现任何有关谢凌鸢的气息。
这东西,她碰都没碰,也没生过任何歹念。
长虞双眸一闭,碾碎令牌,手往风中一张,碾成粉末的令牌随风而去。
“走吧。”
两人走后。
在另一侧山头,有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冒了出来。
胖的慈眉善目,憨态可掬,笑时会露出两个肥厚的下巴,像一位即使天塌下来,他都会笑眯眯顶住的和蔼长辈。如此可亲,自然是云剑宗四大镇山长老之一的灵玄。
瘦的身量修长,容貌俊美,一双桃花眼似雾朦胧,似酒迷离,染尽人间春色,正是灵玄的爱徒,秦玉照。
秦玉照望着院落的方向,笑着调侃道:“那个小丫头真会演戏,若不是知道真相,我都要哭了。”
灵玄笑呵呵的说:“不光会演戏,还十分有能耐,镜花水月丹,一品凡药,就连我都没有,她竟然有。”
秦玉照听出师父的言外之意,问道:“看来师父对她印象不错?可是想收在自己门下?”
灵玄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挖去炼金灵根,长出火灵根,还是淬火灵根,简直闻所未闻,适合替本座炼丹调药。”
秦玉照挑起水墨般温柔的眉毛,好奇道:“师伯会舍得?”
灵玄两眼弯弯:“那就看那丫头命硬不硬,能不能度过今晚了。”
两师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