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赫洛的奇幻游学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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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极地冰原之夜(下)

形似珂赛特的人影在极寒的冰原上一步一步笃定地行走着。

“我试过追上去,但追不到她。”艾斯库尔看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赫洛,无奈地解释道:“但我有种直觉,那个人类还活着。”

连巨龙的脚程也追不上。赫洛从惊愕中渐渐回过神来,他不认为巨龙的直觉有错,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诡异,连他也说不上为什么。

虽然式微的睡莲学派已经是双界仅存的超凡学与神秘学的权威,但混沌意识集群与其相关的知识一直都很难以捉摸,且资料寥寥无几。

神威这种源自混沌意识集群的能量尚有少数规律可言,但混沌意识集群本身如同其名字一般混沌,算得上是双界第二大不可知之物。

而第一大,自然是混沌意识集群与原生源能那绝不可知的共同起源。

一个活着的人,却如同幻惑他人的邪祟一般,以诡异的姿态行走在极地的冰原里。

没想到到头来,他们的旅程依然与雪裔大公的宝藏关系匪浅。

就在这样的思虑之中,赫洛跟着众人,走得越来越远。

……

“根据‘萨迦’的箴言,老头子预计,还有两觉就能到了。”

老萨满芮卢如此宣布道,随后将他一直拿在手里的那本兽皮与树皮拼凑起来的典籍打开,轻轻摩挲着上边刻画的各种文字与图案。

在走了许久之后,他们找了一处地方就地扎营——当然,并不是睡在冰天雪地中。

他们现在正围坐在一座伊格庐里。

空旷的冰原常年被来自灰银海与北极——更正式的名称叫“星北之极”——的寒风吹拂,露宿冰原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但两位萨满显然有备而来,在老萨满的指导之下,一座冰雪砌成的伊格庐如同地平线上露出的半球太阳般,孤零零地耸立而起。

“两觉是什么意思?”作为搭建这座冰庐的主要劳力,艾斯库尔最后一个钻进屋里,恰巧听见艾芮克用通用语向他转达这个信息。

“万灵的孩子们,”艾芮克指了指自己,用还有些生涩的通用语向他解释道,“在米娅妲的姐妹让做梦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索约娜的姐妹也进入了长休时,就会用这个方法计算时间。”

巨龙听了他这一大长串的解释,满脸疑惑地挠挠头。

“他的意思是,因为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已经不会看到太阳升起了。”赫洛一边耸动着身子,避免静坐下来后身体上出的汗加剧寒冷的感觉,一边给艾斯库尔解释道:“要等到差不多新的一年开始,直到春天的五朔节前,这些地方才会有正常的昼夜交替。所以,他们会按照平常的作息,采用‘睡了几觉’的方式来计算日子。

“因此,我们距离目的地,大概还有睡两觉的工夫才到——换句话说,也就是差不多再走两天。”

当煤油灯的火焰在这座冰雪营房里亮起后不久,融融的暖意就弥漫开来。看起来珂赛特似乎的确和暖河部落的雪裔们做了笔相当大方的生意,小萨满的行囊里除去这盏成色相当好的煤油灯,甚至还有不少白面包和香肠。

“在冰做的房子里点火,它不会化吗?”艾斯库尔好奇地问道。

“不会。”赫洛从小萨满艾芮克手里接过一块面包。即使这位年轻人出发前就在用毛皮与树皮层层包裹的行囊里塞满了热水袋子保温,这会儿经过了长途跋涉,面包也冷冰冰的,不过至少还没冻硬。

“相反,这是北地雪裔们智慧的体现。在更早以前,靠近灰银海沿岸冰原的雪裔们,就会用冰雪搭起这种伊格庐,他们能在这里边呆上很久。”

赫洛一边面带难色地啃了一口面包——即使在学术之城最潦倒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没沦落到吃这种东西的地步——一边给自己的好奇学生解释道。

艾芮克则是在分配完四人的食物后,又取出一只黄铜碗,盛满了纯净的冰雪架在煤油灯上烧起水来。这盏煤油灯贴心地在侧边额外配了一个可以打开的气口,因此可以临时当作一只用于加热的小火炉使用。

煤油静静燃烧的丝丝气味渗透在冰庐内,但平日里这令人讨厌的味道,此刻也因为袅绕的暖意而显得有些可爱了。

赫洛用雪裔的语言和老萨满芮卢交流着,不时看向这个名字在雪裔的语言里象征着“橡树之子”的年轻人。

而艾芮克只是专注地盯着那明黄色的火焰,眼睛随着火光流溢着追忆的神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师,你刚才都和老萨满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见赫洛结束了对话,重新百无聊赖地翻弄起自己的手提箱,艾斯库尔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难得亲眼见到北地雪裔独特的巫术体系,和他聊了些这种巫术的问题。”赫洛瞄了一眼艾芮克,小萨满还沉浸在观察火光的恍惚中。“即便放眼双界,他们的巫术都是相当原始且富有价值的。”

“很强吗?”巨龙比起学者,更关心老萨满能打几个小丽莎。

“不要提到超凡力量就一定要用‘强不强’来评价,好吗?”赫洛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还是接着为艾斯库尔解答起来:

“芮卢先生是正经获得了部落的‘萨迦’传承的萨满。我们这一路上没有见到什么诡异的现象,都是拜他的巫术所赐——包括他为什么能走得那么快。”

“就是说很强咯?”艾斯库尔显然还是改不了自己的思维习惯。

“嗯,很强。不过没有你强。”赫洛迅速放弃了矫正巨龙的想法,反正斯奇恩底亚也没明说收来的学生要教成什么样。“事实上,这一路如果没有他的巫术,我们应该又会撞见数不清的邪祟引发的怪异。

“‘萨迦’这个巫术体系非常古老,也正是由于北地雪裔的‘万物有灵’信仰才得以成立。简单地说,在雪裔的语言里,‘萨迦’就是‘话语’的意思,是记载了雪裔口耳相传的故事、传说、禁忌与事迹的典籍。

“其中最有名的应当就属北地雪裔的第一部律法《灰雁律法》了。虽然它是律法典籍,但它也记载了许多律法与禁忌背后的故事。这种巫术体系介于灰律与正经的源能法术之间,它们是少有的与混沌意识有关联的法术,因此才非常珍稀。

“其原理是:通过践行传说中的事迹,或是沿着故事与律法的指引行动,萨满们就可以激发他们与生俱来的身体中的源能,与周围的事物,甚至小部分混沌意识产生共鸣,以此来施展各种各样的法术——准确地说是‘巫术’。

“他们以此折断敌人的箭矢,治疗重病的族人,或是取悦他们崇敬的灵母。

“至于芮卢老先生的‘萨迦’,是其中更为特别的一种巫术。他现在在做的事,是在通过继续未竟的故事,书写独属于暖河部落的‘萨迦’的新篇章。

“简单地说,在他们部落独属的典籍里,记载着上一个萨满的故事——”

赫洛看着烧好了水,把面包与香肠用小刀切碎,为还在熟睡的伊璐琪熬粥的艾芮克,心里对这一老一小两位萨满为何执著于参与进来,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故事要从一位天赋卓绝的萨满成为暖河部落的骄傲开始说起……

“这位萨满从父亲手里接过了部落代代相传的萨迦,每一年都在与不时出现的邪祟斗争,保护部落的子民。但即使如此,部落中依然常有邪祟的牺牲品出现。

“萨满决定要书写全新的萨迦,依靠着优秀的天赋,强大的力量,这位既是一位萨满,又是一位强壮战士的男人,与他的猎手妻子一同集结了周边的许多个部落,决定要向冰原深处发起一场远征。

“他们想要在冰原深处建起防线,让邪祟永远困守在灰银海的那一边,唯有冰霜与死海的世界。起初,他们的计划很顺利,北地雪裔们空前绝后的团结,他们甚至发现了邪祟的居所,决定将其攻陷……

“然而,邪祟的力量太过诡异。在那场战斗中,萨满的妻子,北地最优秀的猎人之一,不幸死在了邪祟的手中,连尸体都没能寻见。”

赫洛讲述着,余光中看见一边的艾芮克已经把头埋进了双膝间。

“但是萨满坚信自己的妻子没有死去。他越发疯狂、不计代价地引领集结在他身边的战士们与邪祟作战,却不知自己也已经被邪祟一点点地侵蚀了躯体……”

随着他的讲述,冰庐外的风声里,忽地响起了苍凉的角号声。悠长却沉闷的音色仿佛冰雪与大地的叹息,盘旋着,倾诉着,让每个人都不由得一激灵。

艾芮克更是猛然回过神来,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冰庐的通风口外漫天的极光。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邪祟们的又一个把戏。这些邪祟窥伺着他们每一个人心中的孔隙,幻化出各种各样的姿态以期迷惑他们。

“后来呢?”艾斯库尔问道。

“没有后来。”赫洛叹息了一声,从手提箱里取出一袋子彩色的细绳索,开始耐心地一根接一根打起结来。“因此芮卢老先生才带着艾芮克,想要给这篇悲哀的未完成的萨迦,书写一个结局。

“过去的暖河部落因为这件事,承受了其余部落的责难。因此,他们才会是我们当初见到的那个小部落的模样——原本的部落也许远比现在大得多,繁荣得多。”

赫洛手里编织的绳子与他的讲述一同完成,七种颜色的绳索彼此通过一个个结连成了一圈。学者合上了手提箱,信手把绳圈递给了艾斯库尔。

“为了恢复源能,这一觉的时间里老萨满没法维持‘萨迦’的巫术提供庇护。所以,得麻烦你把这玩意围在屋外啦。记得围好后一定要打活结。”

“这是什么?”艾斯库尔接过绳索,一股子奇异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主要是植物枝叶被揉碎时那种有些生涩的气息,混杂着有些刺鼻的药味,又有许多数不清的香氛混杂其中,形成一股子莫名令人安心的复合味道。

“像我这样与超凡绝缘的人也能用的法术的一种。”赫洛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给他解释道:“它本来不是这么个形式,而是另外一种叫‘闲人免入’的法术。

“本来的法术原理是通过引起人耳察觉不到的、对人有害的紊乱能量的振动,与人类的身体引起共鸣,让他们下意识地因为感到不适而主动回避法术生效的区域。

“不过我把它改良了一下,利用‘原初七数’中‘七种药草’炮制的细索,通过不同的打结方式来让那些超凡存在绕道走。虽然不算很靠谱,但只是避免路过的邪祟发现我们应该足够了。在斯奇恩底亚当学术顾问时,起码有一半的学派找我都是看中了这种能排除超凡因素干扰的发明。”

事实上这个数据有所夸大。不过管他呢,巨龙听了他的话,那副崇拜的神情让他很是受用,这就足够了。

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伊格庐里响起。

“这是……在哪儿?”

众人看向声音的方向。

昏睡了一路的源觉者女孩儿,伊璐琪·凯斯帕,在煤油灯的光影中迷茫地扑闪着她的一对蓝眼睛。

她怔怔地环视了一圈,然后蓦地流下了两行泪水来。

“大家……都死了吗?”

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儿。赫洛很清楚伊璐琪为何醒转后如此失神。在邪祟的空间中,她无意间使自己的天赋法术与“勇气”的属相签发生了奇迹的共鸣,这才有了那样神勇的表现。

但离开了外力,她还是那个胆小的女孩。

“没事了,小姐,没事了。”赫洛尽量以自己最温和的声音轻声地安慰她,“别去想那些事,那不是你的错。你现在需要的是填饱肚子,好好休息。”

学者伸出手去,垂着双眉,微笑着歪了歪头,示意她靠近伊格庐里的灯光。

但女孩只是恐慌地摇着头,溢满泪水的双眼像是水蚀的岩洞般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神采。

“都死了……这一切都是梦……”伊璐琪喃喃着。

“斯匹兹女士还算不上死了。”赫洛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他思索了半晌,却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话来安慰她。“不过嘛……我想大概也算不上活着?总之,你现在需要平静下来,好吗?”

伊璐琪的眼神慢慢地从空洞转为盈实,她收回视线,将它们聚焦在学者的脸上。

随后,她眼里的光愈发高涨。

“你……你怎么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她非但没有上前,反而瑟缩着后退了一段距离,不住地摇着头。“死了那么多人……”

一旁被他们的争执吸引了注意力的艾芮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老萨满芮卢朝年轻人摇了摇头,他最终还是重新回头专注地看向通风口外的满天极光。

伊璐琪抽了抽鼻子,然后哽咽了半晌。

突然,女孩儿挣扎着起身,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伊格庐的绒毡门帘。

门外,风声凄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