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可探知的谜题
这场充满骚动与猜疑的临时会议最终还是不欢而散了。出乎赫洛意料的是,除了嫌疑深重的贝缇娜·塔恩巴赫外,当珂赛特发起“是否要继续这趟寻宝”的表决时,其他人都沉默地选择了继续。
各怀心事的众人纷纷散去,偌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了珂赛特与她的护卫,以及赫洛师生二人。
安塞姆·贝尔曼的遗物在珂赛特不容置疑的提议下被一件件交到了赫洛的手里。
“这是什么?”艾斯库尔好奇地摆弄着一截柔软的黄白色软管,“是气球吗?我在记忆里好像见过。”
一旁的珂赛特显然认了出来,一直满脸严肃的女主人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抖了一下。
说着,他就要把嘴凑上去,试图复现记忆里气球膨胀的模样。但赫洛的动作快他一步,一把将他手里的那只柔软的小玩意抓在手里试图夺走。
然而巨龙的反应远比他要快不少,师生之间依靠着那根拉得紧绷的小东西展开了一场角力。啪的一声,软管断做两截,弹在赫洛的手上,弄得他惊叫了一声。
“能不能不要什么都往嘴里送?”赫洛愤愤地训斥道,“这可不是什么气球。是脏东西。”
“是什么脏东西?”巨龙不依不饶,非要得到一个答案才安心。
赫洛一下涨红了脸。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倒是知道,但他还没有洒脱到能坦然在一位女士的面前揭晓它。他偷偷瞟了珂赛特一眼,女主人的眼神也游移了一番,似乎也不愿出言相助。
“呃……这是给花儿传粉用的。”赫洛思索了半天,这才想到一个比较恰当的说法,“虽然会经常清洗反复使用,但里边依然很脏——你知道的,这种讨厌的家伙,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洗干净。”
“哦,”所幸艾斯库尔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这个说法,“没看出来那个人类还喜欢种花。”
“人都是有很多面的,这很正常。”赫洛一边说着一边将他面前的那堆东西揽到自己面前,然后连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咳,总之,还是说说我的发现吧。”
他将那五本曾经用于彩排的剧本一本本摊开在桌上,然后指着其中一本对其他人说:
“瞧,这是死者最喜欢的剧本,也是今晚为了满足他的戏瘾而表演的内容。但这一本与其他四本不同,有一页被撕掉了。”
珂赛特探过身子,凝视着学者指尖下一处毛躁的残缺。
“这……说明什么?”女主人看了半晌,也没等到学者的下一句话,这才抬起头来问道。
“还不清楚。”赫洛一手抱胸,一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不会是‘邪祟’干的。仔细想想,假如是‘邪祟’所为,它有什么必要撕掉剧本上的一页吗?”
他回想起下午那会儿彩排时,安塞姆说过,这些剧本是他珍藏的手抄本。话中的真实性有多少姑且不提,但毫无疑问的是,那位背地里满肚子坏水的贵族确实有戏瘾。
正因如此,他才在珂赛特提出了“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撕了?”的疑问后,向她简述了自己的所闻,否定了这个看法。
事发时使用的推车与酒杯他也逐一检查过了,推车里显然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机关。赫洛不由得又重新开始思考那个年纪较大的女仆口中的人影:假如他真的是个杀人劫财的凶徒,为什么偏偏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潜入主屋,将备用的剧本撕掉一页?
但至少,眼下寻宝者们都或多或少接受了他的说法。他只祈祷那个窥伺他们的凶手别再给他添乱了。
“总之,起码我们知道了他也没打什么好主意。”赫洛说着,把遗物中翻找出来的一把做工精致的枪,与两架小巧的十字弩递给了珂赛特。“至于如何处置这些东西,由您决定。”
恐怕原本只要安塞姆一声令下,他就能偕同他的仆役一同组成一支其他人无法抗衡的武力,在这场寻宝中占据绝对的优势。
女主人看着那堆趁手的利器,不由得再次蹙紧了眉头,陷入思索之中。良久,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起身,向身后的雪裔护卫吩咐道:
“阿卡,布置仪式吧。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这些……但眼下的情况,我们需要获取一些先机。”
仪式。赫洛听闻了她的话倒是来了兴致。他猜想,这位雇主大约是看到了他的表态后,也决定向他展现自己手里的一部分牌——彼此多一分了解,在情况逐渐变得凶险的寻宝之旅中,总是要好一些的。
很快,雪裔汉子逐一熄灭了会客厅里的煤油灯。一时间,厅里只余下大壁炉遥遥投来的丝缕火光。宴会桌前更是漆黑一片。
“真黑。”艾斯库尔感叹道。“交汇处的夜晚比这亮多了。”
赫洛则是努力地眨着眼,试图尽快适应黑暗,好看看那个雪裔到底要卖弄些什么把戏。
借着远处的火光,他稍稍看清了阿卡的动作。雪裔汉子折下了宴会桌烛台上的两根蜡烛,然后拿起一只无人使用的茶杯,一手在杯中沾了点水,轻轻往烛芯上一捻。
随着细小的呲呲声,跃动的烛光一下绽放出来。
“哇。人类!”艾斯库尔的语气一下子高扬,“你也会法术!能和我打一架吗?”
赫洛也被阿卡这手凭空点火的本事唬住了。他的心里瞬间涌现出许多东西,不过很快就确定了答案:一个没有选择更高追求的源觉者。
虽然伟主埃洛希姆并未赐予所有人类以超凡的起源,但祂的仁慈也应允那些偶然获得天启,或生来天赋卓绝的人接触超凡。这些因为奇遇,或是生来身体里就储存了原生源能的人类,在超凡学里被统一称为源觉者。
与幔层界里经过正式学习的其他超凡者不同,这些生活在与超凡几乎绝缘的壤层界的人,并没有源能及其使用方式的知识。他们大多终其一生都只能凭借本能施法——就像肺可以交换气体,胃可以分泌胃酸那样自然。
通常这些人最终都会选择前往幔层界。无论是追求更高的境界,更长的寿命,还是更多的同类;由此也在壤层界内留下了许多诸如“扬升成神”之类的传说和秘密信仰。但也有少数人更乐意留在壤层界里,在有限的生命中彰显自己的奇迹。
他看向珂赛特,女主人显然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力量。或许这就是她只带了一个随从,却能泰然自若地组织这场寻宝的倚仗。
在烛光之中,阿卡忽视了艾斯库尔热忱的眼神,专注地继续着他的仪式;他从自己的毛皮上衣里取出一堆瓶瓶罐罐,粗大的指头灵活地滑过每一只容器的表面。很快,他选定了其中一只罐子,掏出一把粗颗粒的粉末,在桌上简单绘制了一个圈。
粉末散发着幽暗的绿色光芒,显得格外瘆人。赫洛一时间总觉得这玩意似曾相识,却来不及细想,就被雪裔的下一个动作吸引了目光。
阿卡掏出了两个皮袋子开始放在手中抖动。很快,许多细小的木棍从袋口跌落,大部分掉在了圈外,三根掉在了圈中。
赫洛一下子就知道他在做什么了。他在做和自己下午那场占卜游戏类似的事情——即使不会发出荧光,但这也是北地雪裔的灵母占卜。
在烛光中,阿卡静静地辨认着圈里的三根小木棍。
然后他抬头,向珂赛特说道:
“艾姬娜。蔓尼岑……”
“神灵”因素中的艾姬娜。她是代表“虚无”的大灵母。她俯瞰天穹。她俯瞰天穹。她俯瞰天穹。万物的相对面和镜子的彼端是她的衣裳。您见到了她,她的眼里却尚未有您。
“族群”因素中的蔓尼岑。她是护佑“人类”的灵母。她周游十方,在沼泽与悬崖间架起道路,她也请您相信自己的抉择。
赫洛在心里盘算着阿卡的占卜结果,深知不容乐观。处于“起因”侧的大属相艾姬娜,往往预示着令人不安的可能性,不可捉摸的事物。
“空无。”阿卡迟疑着宣布。
最后一个小属相是“意象”因素中的“邪祟”。赫洛心里已经算出了灵母们的谶言。
灵母占卜自然可以用来求占已发生的事件,阿卡的占卜流程他也挑不出原则上的错误。但事情的真相真就如此简单?
珂赛特的脸在烛光中阴晴不定。她在等一个她能理解的答案。
“‘邪祟’。”阿卡踌躇着开口,“它闻着死亡的味道来了。”
准确地说,是“背后的真相不可探索”。赫洛皱着眉头,在心里纠正了一下他的答案。难道他的介入还是晚了一步,或是“邪祟”其实早在事件发生以前,就潜伏在了冷杉林庄园之中?
他依然坚信安塞姆的死是人类所为,但假如真的已经有某些不可知的存在潜伏在他们之中,甚至间接促使了凶手行凶杀人呢?
一时间,赫洛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从男仆口中听到的恐怖传闻:在被珂赛特买下之前,冷杉林庄园就发生过前任主人一家惨死的可怕事件。有人说,是冷杉林中的狼与熊钻进了屋里,把一家老小五口人啃食得面目全非;有人说,是那一家人被那阵子在帝国传得沸沸扬扬的强盗“不合时宜的人”残忍杀害;还有人说,这里处于雪裔们世代居住的安妲冰原上,这片冰原深处本就有不能外传的巨大恐怖……
那么,眼下的占卜结果,会是四十九灵母对他们的最终警告吗?
大摆钟连着奏响十下肃穆的钟声,如同万灵冰冷的告诫。
风雪愈发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