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抓捕
浓稠的黑雾如活物般从拍卖行的檐角垂落,将整座建筑裹成一座浮动的茧。门前的石阶上,两盏白骨灯笼无声燃起幽蓝磷火,火光舔舐着灯笼表面凸起的狰狞兽纹,投下扭曲的阴影。
厅内穹顶高悬着一张巨大的蛛网。网上缀满晶莹的灯火,它们蜷缩成珍珠大小,随风轻晃。
拍卖师披着金缕衣站在一整块黑木台前,她留着黑直发,苍白的浮粉涂满整脸,殷红的腮红和不正常破裂的嘴角让人汗毛林立。
她抬手敲响槌,槌头竟是一颗跳动的心脏,每敲一次,满厅烛火便骤熄复明。
宾客席上,人影绰绰。
赤色蛤蟆,正于爪间把玩着一串会惨叫的骷髅念珠、九头蛇妖盘踞成座,九颗头互相撕咬争抢一壶碧血酒,溅落的酒液在地砖上蚀出袅袅青烟。后排阴影里,一名无面女子“捧”着脸——她的掌心凹陷处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却开着一簇妖艳的彼岸花,花瓣开合间吐出甜腻的腐香。
二楼雅座,林岩言与虞之昂依童童要求,假装客人坐檀木桌两侧。
两人看似若无其事地在喝茶嗑瓜子,实则机警地四处张望,抓住最好的一片视野,寻觅着玄夜出现的迹象。
童童正趴在他们对角的栏杆上,她握着一根棒棒糖,甩了一下灵动的麻花辫,巧舌飞快地舔了一下糖面,黑黝黝的眼里闪着捉摸不定的光点。
时钟在三人心中一滴一哒地走过。
拍卖品一件一件推上来,百鬼夜行的长卷、山水屏风、墨色蛟龙……
“下一件——婴鬼长命锁!”拍卖师尖声宣布。
终于到了今夜的重头戏。
侍从推上一辆吱呀作响的青铜车,车上铁笼里锁着一团不断变形的黑雾。雾中忽而探出婴孩惨白的手,忽而裂开血盆大口,锁链撞击声与婴儿啼哭交织。笼顶贴着的符咒早已被血浸透,正一滴一滴往下渗……
林岩言神经一下紧绷起来了。
她向下俯瞰,视线在黑压压的宾客群中焦虑地游移着。
到底哪个是玄夜?他变形成人了吗?他混入其中准备行动了吗?
林岩言向童童抛去求助性的偷瞄,却正好抓住她咬碎糖果的一刹,童童身体向后仰了一度,似是在楼下发现了什么。
就在林岩言抓紧了腰上的捆仙绳,以为她会转头过来和他们两个说什么的时候,然而童童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甚至更为慵懒。
虚晃一枪,原来没事吗?
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林岩言想着,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试图放松。
拍卖厅的鎏金穹顶下,最后一盏磷火灯笼“嗤”地熄灭了。
穿朝服的赤蛤蟆富商慢悠悠晃上台,用蹼爪拍下三倍高价,长命锁银链在他脖颈上绕出油腻的光泽。
“终于能凑齐一整套。”他咕哝着,喉间挤出腥臭的酒气。台下零星响起掌声,像钝刀刮过骨头。
林岩言猛地站起来,虞之昂几乎是同步拽住她的袖子。
沉住气。他的眼神说。
按照约定,童童发现玄夜的第一时间就会给他们示意。
他们纷纷看向童童,可她居然还在用手指卷玩着自己小辫子,半点没有注意到他们焦急困惑的目光。
玄夜难道没有出现?
直到拍卖会散场,林岩言盯着蛤蟆富商离开大门的背影,心一下沉到底。
就在这时,童童突然打了个响指,眼神瞟了瞟那赤色蛤蟆。
林岩言看清了她的翕动的唇语:“走啦~跟上他。”
难道他是玄夜吗?不对啊,它明明付了钱的……
算了,现在听童童的。她随即甩了甩头丢掉了杂乱的思绪,快步挤入了出门的人流。
出门时,人群毫无秩序地一拥而出,各色霓服让人眼花缭乱,林岩言被九头蛇从后面一撞,往前即将摔倒,被虞之昂眼疾手快地一扶。
一个念头冷不丁地闪过,林岩言心慌地颤了一下。
那赤色蛤蟆富商摇摇晃晃地拐进一条幽静窄巷,肥硕的身躯几乎填满整个通道。
林岩言原本不敢太明目张胆地跟太紧,只远远地盯着。
然而等到富商转弯的一瞬间,她才有机会看清楚,此时他油腻的、几乎看不见的脖子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刚刚挂着的那长命锁!
是玄夜。
玄夜在出门的最好时机动手了,而且已经成功!
赤色蛤蟆富商的身影消失在巷子转角,林岩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夜风卷着潮湿的雾气拂过脸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失落感压在胸口。
她垂下头,巷口的水洼似乎照出那支山茶烟枪的样子——玉雕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阵风来,吹散成凌乱的波纹。
“我们...跟丢了?“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随后赶来的虞之昂也意识到了刚才他们错失了什么,他攥紧了拳,重重地锤在墙壁上。
“你们没找到他?!”童童跑过来,看着两人一副失魂落魄的糗样,长大了嘴巴。
两秒后,童童一下特别难过,她哆嗦着唇,两眼水汪汪的,委屈地感觉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林岩言蹲在墙头,月光下,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抿着嘴唇,嘴角微微下垂,眼睛里那种惯常的倔强不见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虞之昂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他干巴巴地说,试图安慰面前的两个人。
“算了,我们回去吧。”林岩言抹了一把脸,淡淡地说。
她站起身,瞥了一眼童童,想起她刚刚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有股莫名烦闷的火。
童童似乎感受到了那一个眼神里的刺,她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哎,别走,岩言!”
“哎,之昂,你别走,你们听我说!”
“你们别伤心啦~我故意放走他的!”
她突然变了脸色,原本那哭泣神色一扫而空,转而竟露出一个嬉笑。
“我刚刚开玩笑的,让我们庆祝第二步计划成功!”她挽住林岩言的袖口,像小猫一样蹭了蹭她的手臂。
听着这话,林岩言和虞之昂愣在原地,大脑顿时宕机。
什,什么?什么情况?
林岩言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缓缓转头看向童童,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说什么?“
童童摇摇食指:“那婴鬼长命锁其实是我的长命锁变化而成。”
“奥!“虞之昂忽然惊乍道,“那是你的长命锁!”
“什么?”林岩言还没搞懂。
“那是我的账号绑定物,科技部可以随时定位跟踪,我要用它找到玄夜的金窝啦。”
林岩言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她盯着童童天真无邪的笑脸,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差点涌出的眼泪,想起虞之昂砸在墙上的拳头,想起那种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
“好玩吗?“她轻声问。
童童的笑容僵在脸上。
虞之昂看了一眼林岩言,突然一把揪住童童的后衣领将她拎了起来。他的指节发白,声音里压抑着罕见的怒火:“你知道我们刚才有多担心吗?“
“放我下来!”童童挣扎着,声音里弱下来,“要是提前告诉你们,你们的表情就不够真实了,玄夜那么狡猾肯定会发现……”
林岩言还是没反应。
童童突然不动了,四肢软绵绵地垂着,一瞬间从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玩偶。
“滴答”
豆大的泪珠子砸到地上。
林岩言连忙转过头。
从童童眼里坠下的泪不值钱地越滴越多,一颗一颗,汇成了一小片水洼。
林岩言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童童,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童童抱住了她,可怜又委屈,小脸上涕泪横流,全蹭到她裙摆上。
“原谅你了。下次不要开不合时宜的玩笑。”林岩言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软发,缓缓抬起头,眼神从柔软又逐渐变得锋利,“现在,我们该去抓捕玄夜了。”
有了科技部的追踪定位,三人很快确定了玄夜的方位。
玄夜正往长命锁往城郊的一座废弃冶炼厂靠近。
远离城市,妖灵星的夜雾逐渐稀疏,像一层流动的黑纱。冶炼厂矗立在荒芜的工业地,那里是妖灵星未经过幻术粉饰残留下的科技骸骨。
高耸的烟囱歪斜着刺入夜空,锈蚀的金属骨架在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
玄夜从坍塌的围墙上跳下来。
豹爪落地的刹那,化作黑靴,靴底踩过枯枝烂叶,发出似残呜烂咽的窸窣。
他手指勾着链条,将小巧玲珑的长命锁甩玩了一圈,然后稳稳落进掌心。
这行当能混到现在,没点本事怎么行。玄夜得意地想,随后推开了生锈的铁门。
他将这次偷到的长命锁像往常一般挂上黑木枝桠,指尖轻轻抚摸过长命锁的边缘,又眷恋不舍地放下手,慢慢后退。
玄夜仰起头,巨大的古黑木扎根在这腐烂的钢墟中,藤蔓缠绕着它,红绳束缚着它,许许多多的长命锁垂挂其上,随风晃动。
他又对着它发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咔嚓”一声,树木折断的细小声音进入他的耳朵,玄夜浑身汗毛一瞬间立了起来。
他回过头,盯着掩起的门,金色竖瞳骤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