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藏在记忆深处的人
“呼呼——”
红色硅胶跑道上,舒琢琢的呼吸声像是拉风箱一般沉重,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双腿早已麻木,却仍机械地向前迈动,仿佛不属于她自己。
“舒琢琢,加油!舒琢琢,加油!”耳边的呼喊声忽远忽近,像是从水底传来。
终点线就在眼前,可她只觉得喉咙里泛着血腥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舒琢琢紧跟其后,以第三名的成绩越过终点线,晃晃悠悠停在裁判老师身侧。
闺蜜虞然夹着矿泉水瓶,挥舞着白毛巾朝她脸上招呼,“擦擦汗,擦擦汗。可以呀,舒琢琢!平时最会偷懒的人,这时候跑挺快呀!来来来,喝口水缓缓。”
舒琢琢伸手去接,眼前骤然一黑,喉咙像是被灰尘堵住,干涩得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呕——”
“琢琢!”
……
不知在寂静的黑色里待了多久,“吱呀”一声,她眼前出现一片白光。
舒琢琢木楞地朝里走,一只脚刚踏入光里,脑中的记忆一贯而出。她头痛欲裂,忘了可以缩回脚,远离白光。
“邦——”是惊堂木的声音。
白光应声消失,大殿堂之上,一身黑色骷髅头装扮的男人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安抚桌上受惊的白色兔子。
“舒琢琢,女,家住云中城鹿鸣街道幸福巷3号院203门,生于……”
立于书案左侧的女子,手握书笔,不紧不慢报着她的来处。
还没从记忆里缓过来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回答“是是是”。
“你可知罪?”
“是……知罪,知罪。”
知什么罪?
她也没听清,反正先承认了再说。这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吗?
那人看了她一眼,侧身在阎王耳边说了什么,才吩咐鬼差将她带走,审判下一位。
“司生狱。”舒琢琢盯着看了许久,才敢确定。
那牌匾一看就是上了年代的老物件,黑木镶金字。阔气。
“看什么呢?进去吧。”帽子上写着“生”字的鬼吏不耐烦地催促道,“别想动什么歪心思,在幽都境内,你是逃不出去的。更何况牛头马面可不是吃素的,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快点,快点!”
“哦。”死都死了,吃饱了撑的才回去遭罪。
一只脚刚踏进门里,透骨的寒气顺着小腿直达天灵盖,舒琢琢搓着双手,试图挽留一些热气。
还是回去遭罪吧。
“请问我要在这里待多久啊?”舒琢琢问他。
鬼吏闭声不答。这要是说了,还得了。上一任鬼吏就是因为多嘴,让鬼魂逃了,被打入忘川地牢。忘川地牢关押的全是犯了事的鬼吏,以及连五狱都不放过的恶魂。他还是少给自己惹事的好。
黑木门关上,随即消失在雪地里。
司生狱冷得像一个巨大的冰窖,漫天的雪花无声地穿透她的魂魄,落在地上,却没有一丝融化的痕迹。四周白茫茫一片,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走近了,才能看见几棵枯树孤零零地插在雪地里,枝干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像是披着白色的丧服。
舒琢琢伸手触碰树干,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这里没有时间,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寒冷和孤独。
舒琢琢颤抖着走到一棵树下,光秃的枝干被厚重的积雪压弯。
她蜷缩在树下,倚着树干,喃喃自语:“你还活着吗?还是像我一样已经死了?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等待总是漫长又无助的,她不喜欢这种失控感。只得靠寒意麻痹自己,但理智尚存,“真傻。”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没有昼夜交替,她分辨不出时间。无尽的白日,和这雪一样,没完没了。
人总是这样,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舒琢琢也不例外。
她这一生太短了,短得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断。死亡来得猝不及防,连一声告别都没来得及说。
1500米的第三名奖品,是一枚金色的奖牌,她原本想把它挂在书桌前,每天看着它提醒自己不要偷懒。
外公答应她的海鲜大餐,是城东那家老字号,她念叨了整整一个月,却再也吃不到了。
舒琪琪心心念念的舞剧,票已经订好了,就放在她的抽屉里,可惜她再也无法亲手递给她。
还有江言许的弟弟,她答应过要帮他找到的,可现在,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了。
……
“鹿神!是鹿神!你也和鹿神做了交易,你也被骗了,哈哈哈哈。”
“你知道吗,我向鹿神用命换来了个儿子,不,是女儿,它是个怪物。鹿神骗我,她骗我!神也会骗人!”
舒琢琢寻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你也和鹿神做了交易,你也是拿命换的儿子吗?”
“没有。”她下意识的否决。
“不可能!你这里明明就有印记,和我一模一样。”
“哦。”命都没了,还交易。她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交易,把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里,她不想再体验第三次。更何况她可没做什么交易,神佛这一套,她不信。
声音的主人似乎没听见她的话,絮絮叨叨讲起自己坎坷的求子之路。
她叫李秀文,一位普通的乡村妇人。为了要个男孩,来到鹿鸣寺与鹿神交易。
“她明明说是个男孩的,为什么生下来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因为她,要不是她我就不会死了!骗子!都是骗子!”
声音在耳边炸开,舒琢琢捂住耳朵,蜷起身体,让自己尽量处于安全范围。
她不知道说话的人在哪,又是否无害。未知的恐惧一旦扎根,便难以铲除。
她渴望回到云中城,回到那个有外公外婆的家。
那里有温暖的炉火,有熟悉的笑声,有她眷恋的一切。而这里,只有刺骨的寒冷和无尽的嘈杂,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如果重来一世,还是活着吧。
“舒琢琢,女,家住云中城鹿鸣街道幸福巷3号院203门,生于……”鬼吏的声音响彻云霄,将嘈杂的悲泣盖得严严实实,“期满放行,入通天台!”
蓦然,她脚底生出一道门,黑木的。舒琢琢记得它。
门向内打开,入眼是一片红。
舒琢琢顾不上思考这是深渊还是救赎,毫不犹豫地踉跄着向前奔去,仿佛前方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桃花苑。
一座老房子静静伫立,红漆斑驳的门,白墙爬满了青苔,青瓦上点缀着几缕随风摇曳的爬山虎,仿佛在低声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舒琢琢站稳脚后习惯性地拍落身上的灰尘,一双眼越过青瓦,看见了院里映红的桃花。
她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高耸的房子和狭窄的巷子。
她毫不迟疑地迈开步子,在巷子里疾走,老房子很快被抛在身后。
不知何时,她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繁华的大都市里人来人往,商业广场的大屏上播着广告。
“买品质,选哦哦千鹤机;买服务,选哦哦千鹤机;买时尚,选哦哦千鹤机;买音质,选哦哦千鹤机。”
“哦哦千鹤机,3D立体音环绕,给你殿堂级音质体验。”
“尽享便捷服务,语音指控,智能托梦,属于你的哦哦千鹤机等你来购。”
“是你!真的是你!”一道尖锐又几近癫狂的声音穿透她的耳膜。
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
舒琢琢不可遏制的想要逃离,猛地撞击,她向前扑去。
来不及思考,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紧抓不知哪来的胳膊。
“小心。”
鹿神!你这个骗子!还我儿子!”女人嘶吼着,一双布满污垢的手疯狂地向鹿神抓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挥开,重重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她的手还没碰到鹿神的衣角,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挥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哈哈哈——”女人翻身坐起,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她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发丝,一边癫狂地大笑,“骗子!都是骗子!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周围的人群纷纷后退,窃窃私语中夹杂着恐惧和厌恶。
“你还好吗?没被吓着吧?”
舒琢琢对上她的视线,回道:“没事,谢谢。”
鹿神朝她微微一笑,眉眼如画,仿佛春日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她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像是能抚平世间所有的伤痛。
舒琢琢愣在原地,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鹿神的身上有一种不属于人的神秘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手上一空,舒琢琢没了思考,两眼死死黏在鹿神身上。看着她向着人群外围的两人走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长着兔耳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姐姐,你吃午饭了吗?如果没有,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没有。”没想到鬼魂也可以吃饭,难道不会像雪花一样穿透魂魄吗?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姐姐正好要带我去尝尝小龙虾,一起吗?”小兔子指着另一个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子,似乎对接下来的行程充满期待,整个人不住地蹦跶。
舒琢琢暂时不想和别人同行,拒绝了他。
好在小兔子并不强求,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他第二次。
望着小兔子远去的背影,舒琢琢陷入回忆的漩涡。
他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像极了小时候唐誉秋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一双杏眼,胆怯与期待交织。
这一次舒琢琢看懂了,也就不再好奇,不再因想要靠近而闯祸了。
小兔子回到俩人身边时,耳朵都耷拉下来了,“抱歉,榕儿姐姐。任务失败了。”
“没关系。”榕儿揉着他的头顶安慰。她的目的早已达到,既然软的不行,那她只能来硬的。不管怎样这昙花灯舒琢琢是入定了。
“怎么突然有兴趣交朋友了?”
“……”榕儿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看起来合理。
楚渝作为冥王,生于规则亦是法则。这样看似简单的问题,只要从她嘴里出来都有洞悉人心的意味。榕儿不敢含糊其词,“她很特别,看似强硬的外表,内里却最是柔软。和阿铭很像。”
“确实像。”楚渝回头,一眼看见站在原地的舒琢琢,揶揄道,“你不说,我还以为你又要让人家拿命和你做交易呢。”
“怎么会……答应你的事,我何时食言过。”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会说谎。
“知道啦。作为朋友很高兴你能放下执念,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我不希望你成为偏执的那一种。幸好当初没有良成大祸,只是少了几年寿命。就当是长个教训。”说到这,楚渝坏心地掐了她腰间软肉一把,激得她惊呼出声。
一只泛着蓝色光芒的梅花鹿从她荷兜里探出头来,鸣叫一声,似有安抚的意味。
榕儿在与好友打闹的间隙,腾出一只手轻抚它的鹿角,柔声道:“谢谢阿铭的关心,我没事的。”而后下定决心——明日之内必定完成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