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食物与钢铁
“豕逄（pang）羹来咯！”掌柜从后厨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糊糊模样的东西。
破旧陶碗中飘着几根绿色的青蒿，灰褐色的猪肉被切成丁状，裹在粟米团里。
“三位客官，请慢用！”他分好碗箸后便告退。
三人盯着这碗猪肉蒿菜粥，脸色各异，不约而同都沉默了。
要知道，往日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次肉食，平日实在馋得不行，方能沾点荤腥。
蒙恬则神色如常，平日不是正在打仗，便是前往干仗的路上，动辄奔袭数十里，行军干粮什么的，又干又硬，可比这难吃多了。
扶苏的脸色最难看，五官扭作一团。
二世均为天生贵胄，何曾吃过这等黔首之食，即便被始皇帝远谪边地，日常起居用度也不曾苛刻，锦衣玉食不外如是。
“吃罢吃罢。”扶苏叹了口气，往身前的碗里舀了一小勺，硬着头皮小口吞咽。
真该死啊！
博望侯张骞你为何出生得如此之晚！
二世为人还要受着口舌之苦，真是哭笑不得呀。
不行，待日后腾出手来必定要组织商旅探索周边，往西北、往东南、往茫茫大海，统统给我凿空！
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当了一辈子太子，享受享受，怎么了！
别等日后了！不是传说诸葛武侯发明了馒头吗？总比这好吃，我也要研究研究！
三人起身，竹抬手示意掌柜，将十来枚铜钱投入装钱的陶罐，满脸肉疼。
要知道，往日他和阿娘一日的吃喝才不过一二钱，今天一顿饭便花去近二十钱，哪怕刚得了赏钱，也颇为不舍。
走出食肆，竹仰头看看天色，发现太阳西斜，心底盘算了一番，大致还有一二个时辰闭市，开口道：“二位上吏，时候不早，今日之事，竹感激不尽，日后必有报答！”
他知道，擒拿贼寇的功劳对于二人来讲，不过尔尔，可谁会跟钱财与爵位过不去呢。想必是怜惜我，才自愿让出的罢。
扶苏点了点头，“小子，方才在食肆中的豪言壮语我等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不要食言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竹伸出手掌，与扶苏击掌为诺。
蒙恬将那枚篆刻有“蒙”字样的令牌递给竹，“到军营中亮出令牌，便有人安排，届时转交给我。”
“唯！”
竹欠身后，转身离开，他准备去给阿娘挑几尺布料，也给自己换身衣服，公士也要有公士的样子！
“我们再看看。”
扶苏没有忘记此次出营的目的，虽然途中有些插曲，不过也了解了底层百姓的生活，还收获一个潜力股，也算是有得有失。
“叮叮叮——”
一阵急促的金铁之声吸引了扶苏的注意。
只见，两丈见宽的铺面相比其他铺面都要大上许多，头发斑驳的铁匠赤裸上身，挥舞着手中大锤，敲击着被铁钳夹紧的灰色物体。
一旁的伙计不住地将木柴投入炉中，将嘴巴对着空心的细竹竿，猛地吹气，一刹那间，炉中火焰疯狂跳跃，不过三四个呼吸后便归于沉寂。
伙子只好重复刚才的动作，循环往复。
扶苏上前一步，便感受到一股热浪袭来，他发现铁匠身上汗珠密布，随着挥舞铁锤的动作，些许汗珠还有滑落到铁块表面，“嗤”的一声，化作白色蒸气。
“老哥，这是在制作什么工具？”扶苏略微弯腰，询问道。
“打农具嘞，可惜这炉子温度太低了，打出来的铁器都称不上好。”铁匠手中动作一顿，抬头扫了一眼扶苏，发现是不更爵位的服饰，便答道。
“这不打兵器，可别害我丢了饭碗！”
铁匠粗着声提醒道，“三年前，城中有个膏腴子弟，硬是要人给他打一柄质量上乘的宝剑。原本人家早已拒绝，架不住那人出价高昂，加之家中妻子产下一子，软磨硬泡之下答应了。”
“前几天才打磨完毕，就在此地交易，却被官署发现，将宝剑没收，这铁匠也被罚作隐官，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扶苏哑然，想不到这大秦连兵器交易也有此等限制，可真是事无巨细。
“那自是不会，犯法之事岂能去做。我只对锻造颇感兴趣，想观摩观摩老哥的手艺罢。”
二人在铁匠铺面前站了半晌，仔仔细细看着铁匠完整锻造出一柄铁耙。
这铁匠在锻造过程中，不断地让伙计反复加热，炉中火势增大，便找准时机迅速抡几锤，炉中火势变小，便重重敲击一锤，绝不贪多。
在一锤一锤的锻打下，灰色铁块中的杂质慢慢被逼出。
提纯到一定程度后，铁匠开始变换方向，将之塑造成所需的形状，最终将成型的铁器没入水中淬火，便大功告成。
“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扶苏默默数着落锤的次数，心中暗自赞叹。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古人诚不欺我！
扶苏不由得念起古籍《考工记》中的一段话。
“金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
铁匠听罢，眼前一亮，“不曾想，大人也颇懂锻造之法，这青铜器的材料比例便是如此，不过我这辈子倒是没有机会锻打钟鼎咯。”
“略懂，略懂。”扶苏微微一笑，“我这还有一则不传世的法子，老哥可有兴趣尝试一番？”
身旁的蒙恬不禁挠了挠头，公子自痊愈以来便怪语频频，往日也未曾听闻其对铸铁有所涉猎，怪异！
铁匠将手中铁锤随手递给伙计，将双手往身上衣服上一擦，拱了拱手道，“吾名为鑫，请赐教！”
我这锻造之法从古籍而来，其名为“灌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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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宿铁刀，其法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则成刚。
——北齐·綦母怀文
“万锻之，乃成莫邪！”
——《太平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