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放出风去
蒙恬盯着正在奸笑的朱标,思绪不知不觉飞回到昨夜。
那是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
公子的贴身婢女派人传来消息,扶苏终于苏醒了。
高悬多日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万一始皇帝长子在他蒙恬军中死去,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别看这父子俩时不时就吵嘴,毕竟还是血浓于水啊。
到时遭殃的只有我蒙家,甚至常随皇帝身侧的弟弟蒙毅也要遭受贼人攻讦!
蒙恬匆忙赶到扶苏营帐,嘘寒问暖一番。
却不曾想,久居病榻的公子净絮絮叨叨说些怪话。
“蒙恬将军啊,此番天使传诏,吾等只怕凶多吉少诶。”
“父皇身体每况愈下,孤猜测赵高李斯二人必有密谋,欲置我二人于死地。”
“明日,诏书会指定王离代辖三军,请将军务必做好准备!”
蒙恬只当公子大病初愈,脑子犯糊涂了,不过还是留个心眼,提前点了五十名心腹短兵,以防有失。
今日看来,公子似乎有未卜先知之能?
“饵够重,不怕他不来,先派细作放出风去!”
朱标轻飘飘的话语将蒙恬拉回现实,随即点头称是,转身离开。
朱标挠了挠头,这饵得加多少料才称得上有吸引力呢?
……
眼前的危机化解,朱标看着士卒将昏睡的王离抬出去,收殓天使的尸身,摆了摆头,走出大帐。
他仰着头,盯着高悬的太阳,不知不觉间,瞳孔刺痛,流下了几滴眼泪。
始皇帝就像这烈日一般,乍一看,光辉普照,万物生长。
可时间若久,则湖泽干涸、草木衰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若孤来做这月亮,孤月凌空,群星隐退,百姓的日子会好起来吗?
总比那愚蠢暴虐的胡亥合适!!
始皇既没,孤也重生为扶苏,那就在这大争之世,开创一番超越祖宗的事业吧!
事虽难,做则必成;路虽远,行则将至!
回到居所,扶苏便找来大捆大捆的典籍,了解当下的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首要掌握的,便是大秦军制和军功授爵制度,这是老秦人崛起的立身之本,也可能是未来的祸乱之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两三个时辰后,扶苏吟了一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诗句,闭上双眼,食指虚揉,他已心中有数。
秦一统天下后置二十等爵位,由低到高分别是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大良造),驷车庶长,大庶长,关内侯,彻侯。
律法明文,士卒斩获甲士首级,赐公士、田一顷、宅一处、隶臣妾一人。
级别越高,赏赐越大,获爵的难度也水涨船高,匹夫凭借一腔武勇翻身做地主也不是天方夜谭!
对内大刀阔斧变法的商君公孙鞅、对外屠灭六国大军的武安君白起,都曾被封为大良造,威名远扬。
而军制则与大明差异不大。
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辖五人;
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辖十人;
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辖五十人;
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辖一百人;
五百将,设五百主一人,辖五百人,其中五十人为短兵,设短兵屯长一人;
二五百主,设二五百主一人,辖一千人,其中一百人为短兵,设短兵百将一人;
若二五百主为曲,设军侯一人;
若干曲为部,设校尉一人。
五百主及以上可拥有短兵(亲兵)。
拿下王离二人的士卒便是蒙恬的亲卫短兵,骁勇非常,忠心耿耿。
“禀公子,蒙恬将军已在城中遍洒细作,安排专人照管王离将军。另外,这是将军令我转交之物。”
身披玄甲的中年汉子走进帐中,恭敬地承上两个木牌和一套衣服。
“下去吧。”
扶苏接过来瞅了一眼,上面记载有一些个人信息。
性别:男
体貌丰伟,长七尺三寸。
家住上郡,肤施县,明月乡,满月亭。
始皇帝三十年参军入伍,
在王贲将军麾下参与灭楚之战,拜爵不更。
这便是老秦人的身份证——“验”,籍贯、姓名、住址一应俱全,甚至连相貌特征也有粗略描写。
若无此物,行走在外,很可能被抓住判为“将阳罪”。
重要性比之后世的身份证,也不遑多让。
这张“验”的姓名部分则是空白,应该是蒙恬特意留给扶苏填写。
他认认真真地刻下了两个字。
“朱标。”
做人不能忘本,就当是与千年之后的大明留个羁绊吧。
也不知道我死之后,老爹又干掉了多少人。
以后我便是扶苏,始皇帝长子,扶苏!
另一张竹片则是“传”,类似于后世的通行证明,由本人所居住的乡亭长亲自撰写,上面刻录姓名、目的地、事由。如若违法,出具“传”的亭长连坐。
商君便是因此才未能逃出秦国,惨遭五等分的吧。
不愧是以严刑峻法著称后世的大秦!
亭是大秦的最基层暴力机关,常常设置在道路两旁,管辖方圆十里的治安,头头称作亭长。
刘邦这会大抵还没在沛县混上泗水亭长的位置呢。
蒙恬送来此物倒也周密,毕竟我现在已是个“死人”,在军中还则罢了,若是外出行事,则以扶苏的名义就颇为不便了。
“去,请蒙恬将军随孤微服私访,察看这大秦边境百姓的生活起居。”
扶苏招呼两个婢女前去通知蒙恬,穿上了那套独属于不更爵位的服袍。
不多时,蒙恬换上簪袅的服饰赶来。
“蒙弼见过公子,不知公子现在名讳?”
柱石之臣,宜民辅弼。
倒也称得上贴切!
“哦,朱标,喊我标即可。”
二人相视大笑,一前一后策马冲出军营。
这人呐,一旦共同做了几件坏事之后,感情就会急剧升温,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不过如是。
朱标很久没有如此尽兴地骑马了,大明的那些腐儒,早已没有了修习君子六艺的习惯,反倒约束弟子,生怕玩物丧志,不能静心攻读四书五经。
“吁——”
路过上弦里某个矮小的房屋,朱标瞥见一道黑影从窗户窜出来,左顾右盼,似在确认有没有人发现他,而后便扎进了树林子里,不见踪影。
朱标翻身下马,问蒙恬道:“可曾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像是贼人偷盗!?”蒙恬蹲下来摸了摸那人留下的脚印,不敢确定。
“走,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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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虎地秦简中的“将阳”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游荡”,而是秦汉时期一个特定的法律用语。“将阳”就是“将阳亡”的省称,它是相对于“邦亡”、“阑亡”而特定的一种犯罪程度最轻、处罚也最轻的一种逃亡。
——陈松长《中国古代史研究睡虎地秦简中的“将阳”小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