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史公

“方兄愿意帮我做事了？”

“刘兄，我今日的事情，已经将巢县士绅得罪完了，留在乡里两边尴尬，不如去外面游学两年，直接参加崇祯十六年的会试。刘兄是史公身边亲近人。跟在刘兄身前，也好听史公教诲。”

朋友，就是师爷的别称。

“史公？”

方名荣说道：“我实在仰慕史公风范，还请刘兄为我引荐。”

刘正有些失望：“方兄，在我身边帮忙，是为史公？”

“不全是。刘兄是非常人。将来必为国家大将，刘兄殷勤之意，我也很清楚。只是我本闲云野鹤之身，本想考个进士，优哉游哉做一个富足翁。无心参与这些破事。不过，见天下还有史公这样的人物。我也想再看看。”

方名荣心中暗道：“这天下还有没有希望。”

刘正其实不能理解。

史可法这三个字，在这个时代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很多正直士大夫挽救天下局势的希望。

史可法承左光斗衣钵，继承了东林声望。史可法自己清正廉洁，公而忘私。更与这个时代大部分明朝官员截然不同。

天下沉沦如此，天下有眼的读书人无不分明。不将拯救天下危亡的希望，寄托在史可法身上，难道寄托在一群硕鼠身上吗？

刘正心中微微一酸，随即就不在乎了。暗道：“不管为了什么，先扒拉到碗里再说。”

随即说道：“方兄年俸百两。”

方名荣随口答应下来：“那好这有一封呈文，算是为刘兄做的第一件事情。”

刘正拿过来一看：“巢县义勇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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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看着刘正交上来“巢县义勇疏”

义勇就是民兵。

在卫所军，营镇兵不足的情况下，临时征召百姓为兵。比如于谦北京保卫战时，征天下民兵五十余万，事后则罢。

这本呈文上，详细写出江北兵力不足。流寇复来，必征民夫，征民夫则扰民。民疲则投贼。不若常设一营，押送辎重。以馈粮饷。充当民夫。饷银折半支付即可。更有巢县士绅踊跃捐献白银万两云云，以巢县民壮为基础足以成军。

这让史可法想起一个人来：他的好朋友，曾经的主官卢象升。

卢象升麾下赫赫有名的天雄军，其实就是大名，广平，顺德三府民兵基础上招募训练出来的。

他与卢象升共事两年，他作为卢象升的副手。很清楚自己不是卢象升，让他从头开始训练一支精兵，是绝不可能的。

只是想起卢象升天下奇冤，心头一软。暗道：“建斗兄，天下能继承你事业的，是眼前这个人吗？”

史可法说道：“你如何让巢县士绅捐一万两？”

史可法与这群人打过无数次交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人的本性，让他们老实募捐，怎么可能？

刘正老老实实将情况说了。

史可法一时间有些头疼。

他心中有些矛盾。

他对刘正真视为子侄，有一种教育子侄的心理。希望刘正能够忠孝仁义，聪明正直。但是史可法更清楚，在大明这个环境下，圣贤书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办事。

他此刻不知道该说，刘正学坏了，还是学好了。

“安民，人生在世，勿忘根本。”史可法说道：“而今天下，世风日下，官皆不堪，毫无人臣之念，为民之心。我知道你见过了太多贪官污吏，如此行事，只若家常便饭。但安民，你也是从小读圣贤书，难道就是为了做一贪官污吏？”

“举世皆浊，你就要随其流而扬其波吗？”

“其身不正，何以正人？”

“天下越是沉沦，越是需要振奋风骨，激励士气。挽回士风。”

“这样的事情，今后不要做了。”

刘正说道：“是。”

“巢县义勇的事情，我准了。会供应一批粮草的。”

“是。”

“史公。”史可法对刘正如此照顾，刘正也不是无心之人。也慢慢将史可法老师长辈，今日他忍不住问出来：“史公，振奋风骨，激励士气，就能挽救天下局面吗？”

史可法沉默片刻，说道：“天下事，为而后成。”

“凡事只有做了，才知道能不能成。不做是永远成不了的。”

“往生先贤，所教不过，仁者爱人，义无反顾而已。年轻人怎么能如此暮气。”

“下去，好好做事，不要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马上要出征了，速去准备。”

刘正退下之后。

史可法有片刻失神。

他回避了刘正的问题。

史可法的位置上，看到东西比刘正多百倍。面临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要多百倍。他比谁都知道天下到了什么地步？

内心中也扪心自问过，当何去何从。

每当这个时候，他心中就有一个身影，就是他的老师左光斗，以及那一句话：“天下事将托付汝，汝何敢轻生？”

“老师，这天下太重了。”史可法少有露出一丝没落。但片刻之后。他就振奋精神，继续面临无数公文。

不管前路如何，不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刘正带着巢县义勇营，护送史可法跟在大军之后西进。

一路上，刘正真见识了史可法的作派。

能步行就步行，实在不行，仅骑一驴。将战马让给将士。

夜幕宿营，没有帐篷，就与将士一起露天宿营。与别人背靠背打发一夜。

很多时候，这个别人就是刘正。

当史可法靠着刘正的背睡着的时候，刘正不忍心惊动他。想让他多睡一会。

甚至让刘正忍不住有一个错觉。有这样的人在，大明是不是还有希望？

但他知道这是错觉。历史早已证明了。史可法死在扬州。

“好像是多铎下令，分裂尸体死于扬州，甚至后来尸体不可辨识，梅花岭只能算衣冠冢。”

当年读到这些的时候，刘正没有感觉。但此刻从内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似乎扬州城的尸山血海就在眼前，而背后的史可法也被乱刀分尸，丢弃在尸山中。

“史公或许太过迂腐，但不应该是这个结局，天下百姓也不该是这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