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盏三百年不灭的古灯(14)
于新南讲的不完全是故事,而是加上许多他的个人分析,听起很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只要认真想想,有些地方貌似合乎情理,其实还是有问题的,陈家十三处的祖坟,并不一定就有那么多代,而是随着分支的众多,每一个分支都会有了他们先人的祖坟,这就会产生同代人而在不同土地上的坟地,这也就是说,十三处祖坟也不能就算出若干代人来。
于新南说,那盏随葬的三百年不灭的古灯,应该就是随葬了陈凤鸣或者随葬了他的下一二代人的事情。这个陈兔儿老人也不能确定,是我这么想了去的,因为这二三代陈家先人是陈家历史上最有作为的先人。他们不仅会赚钱,而且认识到了文化的重要性,办私塾,请先生,广惠村民,宅心仁厚。在物质生活上也救济村民,还为家族制定了家规家训,严格要求陈姓子弟好好做人,口碑非常好。我想也只有这样的东家,才可能在人死灯熄之前,留下与众不同的遗嘱,才可能去特制一盏随葬的长明灯。其中有可能包涵着很深的文化内涵,而可能并非是一盏炫耀富贵的长明灯。这一点,我过去可能分析错了。
说到这里,于新南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桌前,拿起那盏豆灯就又仔细观看起来。张华玲一时愣住了,于新南这是又犯了什么神经病。张华玲说,你是想到了,这盏豆灯,就是那盏随葬了陈家先人的古灯?
于新南说,在陈瑞虎家里,我刚看到这盏豆灯时,总觉得有些异常,这东西根本不像传世之物,而应该是出土之物。可陈瑞虎死不承认,坚决说是他们家的传世之物。理论上当然是说得过去的,陈瑞虎也是某代陈家先人的后代,即便不是陈凤鸣兄弟辈的后代,是普通的陈姓先人的后代,家里能有上这样一盏不值钱的豆灯,也是不奇怪的。可问题就在于这盏豆灯的五颜六色的斑块,传世之物是根本不可能有的,更像是出土之物了。
于新南的目光,再次盯上豆灯上那刻着的八个规整的楷书小字,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读出声来。这八个字居然不是阴刻的,而是凸起来的,每笔每画都充满阳刚之气,飘逸洒脱,虽然不敢说就是那位历史名家的书法作品,但推测是当时地方上的社会名流的赐墨,是有可能的。如此看来,这盏豆灯不就有了文化的灵魂么!
于新南说,这应该很可能不是一盏普通的传世豆灯,而就是一盏随葬了死人的长明灯。我意识到了什么,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不就是陈家先人的品德么,不就是陈家先人,想赋于这盏豆灯的文化内涵么,不就是陈家先人打给他们后代人的哑谜么。陈家先人说一盏特制的长明灯,可以在坟墓中长明三百年,不是这盏灯真的能够在地下长明三百年,而是说有一种精神,可以像灯火一样,耀亮人间三百年。一定是这样一个哑谜了。陈家先人的良苦用心是教育后人怎么做人,让后人在深刻的感悟中去做人,才能自我醍醐灌顶,做成一个光耀千秋的人。
于新南说,不行,改日我还得再去一趟石磨庄,一定要弄清楚这盏豆灯的来龙去脉,陈瑞虎这个人没说实话。张华玲说,你怎么戳破陈瑞虎的谎言?他不愿意告诉你实情,一定是有着他不愿意说明的原因,或者说他根本也不知道这盏灯的来历,他又能跟你说清个什么?
于新南想想说,我想到一种可能性了,没有什么根据,是我猜的。张华玲说,你猜的什么?于新南说,我想到了那场过去历史上的轰轰烈烈的平坟运动。一定是那个时代,陈瑞虎参与了平坟劳动,阻挡不了人家挖他的祖坟,但也随手把这个物件弄到家里来了。我说我怎么从听到陈狗儿老人说,他们祖上有一盏随葬的长明盏后,就一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盏灯早已问世了。现在我想明白了,原来我当时就意识到了与某个历史事件有关啊!只是我一直没有在显意识中,把长明灯和平坟运动联系起来想问题罢了。
事情难道真的就星这个样子?还是于新南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在未能彻底证明一个事实之前,只能说,那盏随葬于地下的三百年不灭的长明灯,谜,还是一个谜。但于新南还是很兴奋的,他觉得他己经在靠近真相,己经距真相很近了,很近了。
陈八斤手提着一个小包裹来到于新南家,看样子沉甸甸的,于新南有些奇怪,陈八斤这是要干什么?陈八斤笑说,新南,你看看这个东西还值不值个钱吧,这是我父亲遗留下来的东西。家里还有四五个大盘子,也都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东西。现在我看着这些东西心寒,不想再看了。
于新南笑说,我看看吧。又问道,八斤,你找明人没有?家里后来安宁了吧?陈八斤心情寡淡,到底有着悲伤,说,不敢瞒你,新南,自从坟上出了那件怪事,我的心下一直很不安。我找了个神婆,也迷信了一场,神婆说没有多大的事,说就是我爸心情不痛快,下世的时候身边也没看到个亲人,有点死不瞑目的意思。家里到是什么怪事也没发生过,就是我夜里一直梦见我父亲,总是对我爱理不理的恨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于新南说,这也不奇怪,想想吧,老人家生前是咱们至爱至亲的人,活够了寿数,下世了,也还是咱们的亲人,怎么会有害咱们后人的心。若是父子反目了,真成了不世的仇人,去了也怀恨在心,耿耿不忘,才可能会阴魂不散作一阵怪吧。我想也没事的,迷信迷信就好了。
于新南打开陈八斤的小包裹看,原来是一只金灿灿的黄铜香炉,很精美,底部有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书。于新南把玩着,欣赏着,说,这是个好古玩,能值几百块钱。但不是真正的大明宣德炉,是清代的仿品。真正的宣德炉不是黄铜材质,而是红铜。这批红铜是由暹罗国人向大明朝廷进贡的风磨铜。
陈八斤坐下来,笑说,我不懂这些,你要看着还值个钱,你就收下吧。我过来还是想和你说说我爸这个人,有些事情我只能跟你说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起来都是打脸的。陈八斤说着,脸上就不自在起来了。
于新南说,不忙,你先听听我说吧。我是不想收咱们村人的东西的,你要知道古董这东西无正价,我给你多少都是个不合适,给多了我不合适,给少了你不合适,不管赚个什么钱,都会留下口舌。我不想叫人这么说我的。
于新南说的是心里话,都是一个村的人,有点老东西,谁不想多卖个钱。但村人之间的人情世故是最难掌控好的,不管你是不是能赚了钱,不管你怎么付出了真心,都会猜忌你赚他们的钱了。所以于新南是坚决拒绝卖村里人的东西。类似于陈八斤这种情况发生十几次了,村里谁家还有点值钱的古玩,于新南都亲眼见过,但一件也不去买。
于新南说,八斤,我给你说说这件东西的来历吧。我前几天去了一趟石磨庄,了解了一下你们陈家祖上的历史,是出过很大的东家。你父亲和陈兔儿老人家是最近的本家。你们都是历史上最有名望的陈凤鸣大东家的后代。你父亲手里能拿出这么几件传世的宝物来,一点都不新鲜,一点都不奇怪。你父亲就算是能再拿出更多一点的宝物来,也不奇怪。
陈八斤笑说,原来你去过了石磨庄呀,收到好东西了?于新南说,没有。这几年来,收古董的越来越多,卷地皮一样,出世的古董早被人坑蒙拐骗去了,不出世的,老百姓己经不打算叫出世了,生意难做了啊。不过我也收到了一件不值钱的东西。
于新南说着话,就把那盏豆灯拿过来给陈八斤瞧。陈八斤说,我是两眼瞎,看和不看一样,看了也认不得,就看个稀罕吧。
于新南说,不,八斤,你一定得看看,虽然你不是石磨庄的人,石磨庄的很多人,也不知道咱们大阳河村,还有他们陈大东家的后代。我叫你看这件东西,当然一定是有用心的了。说这件东西不值钱,是说世人不知道它有什么文化价值,也不会去了解这件东西可能被你们的先人赋予了什么文化价值,只会把它当做一盏寻常的豆灯来看。但我说它也可能就是价值万金,给多少钱都是买不到的东西,可就是每个收古董的,每个玩家藏家,甚至当代的顶尖文物专家,都不会相信的事情了。
陈八斤说,新南,你说得神乎其神,我实在是听不明白。于新南说,你现在是还不能听明白过来,我也还是不敢说就己经证明了这件东西的价值,的确我还需要去严谨的求证。你还是听听我说你父亲的事情吧。
于新南给陈八斤一支香烟,点燃了,接着说,我在石磨庄见到了陈遗宝这个人,也就是你的堂兄弟吧,我找到了他家里,还和他说了半天的话。你知道他都卖了些什么老东西么?当然,祖先的东西,传到了他手里的,己经寥寥无几了。这不是他不想得到太多,而是祖先的东西实在传承不下来了,大历史的原因,不是三句两句能说清的,我就不多说了。
于新南说,我想说的是,也就仅仅是侥幸传下来的一些东西,也己经被陈遗宝卖吃光了。这个人正像你说的,己经混得不叫人了,卖完了自己家里的,还盗卖起村里你们先人遗产上的房屋建筑上的雕刻构件来了。至于以后还会再干出什么不冒烟的事来,谁也难料。我说得再不好听点,以后他就是再去盗卖祖坟里的东西,都是有可能的。如果说石磨庄的陈姓后代,是出过不少败家子的,历史的原因,他们也是做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明智的选择,而陈遗宝才是我们这个时代,你们陈姓人家养出来的真正的败家子。
于新南说,陈遗宝这个人,和他父亲,和你父亲的品行,天上人间了。他父亲和你父亲,还有陈兔儿老人,都是黄土地上实打实过日子的老百姓,就是你父亲的父亲,你从未见过的爷爷,以及你的祖父,他们的一生虽然多灾多难命运多舛,也都是身上闪耀着光辉的寻常百姓,是值得被尊重被敬仰的人,是值得我们永远去祭祀的先人,尽管他们身上,散发不出来了陈凤鸣大东家那样的光辉了,那是时代的问题,个体能力的问题。只有这个陈遗宝,成为了一堆社会垃圾。
陈八斤说,我是见过我爷爷一面的,也仅仅见过一面,后来就知道我爷爷去世了,是我父亲一个人去吊的孝,回到村里来,好长时间都很悲观。那时候我还是个少年,理解不了我父亲的心情。说来话长,想来你已经了解过我父亲的一生了,来到我们家里后,一辈子和我母亲也是过不成一家人的样子。凭良心说,这不是我父亲的问题,我父亲是拿出了真心的,所有的心血都洒在了我们一家人的日子里。
陈八斤陷入到回忆之中,回顾往事,也深沉地缅怀起他的父亲,用他现在能够理解的心情,慢慢讲述起来父亲的一生和他的家史。
陈八斤说,我父亲为人很忠厚,心不藏奸,这是有目共睹的,村里人谁都不会说我父亲有什么不好。可我母亲就没那么好了,我是很难理解我母亲的,这是她的性格,教养,为人,都很难叫人理解。
陈八斤说,我当然没有见过我父亲之前的那一个父亲,他是我哥哥的父亲。他们那时候过得好么?似乎也不太好。我也是听人说的,我母亲心下很寡毒,在家里偷吃偷喝,被那一个父亲发现过,心下不痛快,可也奈何不了她。她有很多世人理解不了的行为,总而言之就是我母亲是一个心里只有自己的人。
陈八斤说,我都说不清楚,是我外公外婆的教育出了问题?还是母亲天生就是那样的人。当然了,那个年代家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的,谁家都一样,可我母亲干的事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我母亲对我哥哥很好,这样一个心里自私的人,眼里却很疼儿子,这也算是一个人的光辉点吧。我哥哥是家里的二等公民,我父亲在我母亲眼里三等公民也不是,就是个侍候人的长工。
陈八斤说,我敢说我父亲对我哥哥是没有二心的,但我哥哥就有点像我母亲的样子。所以自我哥哥成家立业后,搬出过去的老屋子后,我父亲就很少和我哥哥来往。当然我哥哥也不上心,不会去怎么关心我父亲。
陈八斤说,我父亲活的这辈子,在我家里,不论是过去的那个家,还是今天我和我媳妇的这个家里,我父亲都是一个尴尬人。我知道我父亲的这一生,心里有太多的委屈,有太多的说不出来,有怨恨,也有五味杂陈的心思,我是同情我父亲的,可我也有太多的无奈。
陈八斤说,新南,一个家庭的和睦,取决于各种综合的因素,是不是都和谐,才能造就一个和谐的家庭。可不论是我的原生家庭,还是我现在的家庭,都没有那么和谐过一天。我不敢说这辈子我就活成了我父亲的翻版,可我媳妇的胡搅蛮缠,我媳妇的不通情达理,村里人也都是很清楚的,我又能怎么样了她。我媳妇比我妈肯定是要好多了,但问题也是多多了。人这一辈子很难过啊。在说媳妇的年龄,娶不上媳妇是一种不幸,可娶上媳妇也未必就是幸福,很可能就是另一种不幸了。
陈八斤说,说起来现在你和我都是有媳妇有家有子女的人,也都是做父亲的人,新南,我就有很多苦楚无处诉说啊,沒有你这么幸运,没有你这么幸福,原生的家庭里,你们一家人苦日子时过得好,现在的好时代,你们过得更好。你的小家庭里,又娶了个好媳妇,能不锦上添花么。我就是用这种心情体谅我父亲的悲哀的,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命运呵。
陈八斤说,新南,我一直都没法跟别人说起我媳妇和我父亲的过节,丢人啊,怎么说呢。你不知道,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年我们一家还生活在老屋子里。我出门去挣钱,村里谁谁谁就和我媳妇勾搭上了。我父亲这种人,能看得怪这种事么……
于新南听到这里,就打断了陈八斤的说话,于新南说,八斤,要你讲这件事,确实是很难为情的,家丑不可外扬么,我理解。你想不到的是,你要说的这件事情,咱们村可能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村里也从来就没有风声。但是,这件丑闻我却是知根知底知道的,现在,我来说给你听听吧。
陈八斤惊讶了,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于新南说,你别惊讶,我会告诉你的。既然今天你说起了这件事,打开了天窗,我也就不妨讲给你听了。可以这么说,你媳妇的这桩丑事,除了你父亲就是我知道了。若将这件事放在当下时代考量,你媳妇也不过是生理上空虚,需要了一回男人,实在比起当下人的毫无羞耻心的疯狂来,算不得什么了,又能丢多大的颜面?现在的男女,才叫只要钱真不要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