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自己的爹娘算什么?
何氏在堤南的庄子,在西湖白堤的西南处,一边是花家山,一边是定香寺。
何氏的庄子原先是定香寺的寺产,赵官家迁移到临安以后,就成了皇家产业,何氏二郎君,也就是何氏如今的当家主君何藓出使金国立功以后,此处就被赐给了何氏。
何藓将依附在何氏门下的家丁、仆从的家眷,以及一些顶着何氏仆从名头,实际上是何灌和何蓟留下的家臣、家将,安置在此处。
庄子临湖,所以水气很足,四周草木旺盛,花草繁多,晚上虽然看不见,但能嗅到水气中夹杂的花香。
庄子上有两个管事,一个是庄头,一个是何大娘子。
庄头以前是何藓身边的随从,年长了以后,被派到庄子管事。
何大娘子以前则是何氏大娘子身边的乳母,年长了以后,也被派到庄子上管事。
二人分管一摊。
庄头负责庄子上的田产、锻造,何大娘子负责庄子上的桑田、纺织。
田里、锻造坊、织布坊产出的粮食、农具、器械、布料,会送到城内何氏铺子售卖。
城内何氏铺子则是由雷洪掌管。
售卖所得,六成入何氏账房,四成返回庄子,一部分做维护之用,一部分按地位、按劳分配给庄子上的人。
这是何欢到了何氏庄子以后,大致了解到的。
“何……咳咳,家里收六成吗?”
何欢问。
名唤何老三的赘婿苍头陪坐在何欢面前,一边给何欢布菜、斟酒,一边挤眉弄眼的笑道:“那可不,府上收的六成,其中四成会交给大娘子,剩下的两成才会交给二大娘子。”
何老三口中的大娘子,就是何灌长子何蓟的夫人,也就是前身的亲娘,二大娘子则是何藓的夫人。
这么看来,何藓真是够仁义的,待侄子是真不薄。
雷洪曾经说过,何灌和何蓟战死以后,何氏几经衰败,差点落到遣散门人的地步,能重新起复,全靠何藓谋划。
可何氏起复以后,何藓并没有以功臣自居,更没有霸道的占据主导地位,而是将族中各项产业的大头拿给嫂子,让嫂子给侄子攒着。
就凭这一点,何藓已经胜过很多达官显贵了。
有这种人做长辈,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差。
至少不用为了争夺家产勾心斗角,也不用在防着外人的同时,还防着自己人。
何老三之所以能挤眉弄眼的说出这话,是因为他是何大娘子招的赘婿,属于何氏大娘子一脉。
何欢跟着闷娃、张五等人到了庄子上,安置好从贼窝里救出的孩子们以后,去拜会惠远和尚,惠远和尚和李修缘已经睡下了,待到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的时候,何老三就跳了出来,蛮横的将他‘劫’到家里,吩咐家里的姑娘给他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伺候着他吃了起来。
用何老三的话说,他浑家要是知道他到了庄子,他没好好招待,会打断他的腿,所以说什么也要请他到家里住下,好好款待。
从这一点也不难判断出,何大娘子在家里占据着主导地位,何老三是个妻管严。
不过考虑到何老三是个赘婿,妻管严也正常。
“二……二大娘子就不怨吗?”
何欢几次开口,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称何氏二大娘子。
他想硬着头皮喊一声二娘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他有自己的爹,有自己的娘,别说是穿越了有了新身份,就算是化成灰了,也没办法去心安理得的叫别人爹、娘。
总不能看人家富贵,还能给自己带来富贵,就毫无廉耻的直接上赶着去喊爹娘吧?
那自己的爹娘算什么?
何老三闻言,满脸疑惑的思量了很久,摇着头道:“没听说二大娘子怨过,倒是大娘子怨过几次,说二郎君这么做对庆哥儿不公平,庆哥儿大了以后,你们兄弟心中很有可能会生出隔阂。”
何欢略微一愣。
何老三口中的庆哥儿,应该是何藓的儿子。
何藓自己有儿子,待侄子还这么好,真是十分难得。
不过,何氏大娘子的话确实在理,何藓待侄子比儿子好,什么好处都让侄子拿大头,儿子长大了很有可能生怨。
还有,兄弟俩一个叫何欢,一个叫何庆,加起来就是欢庆。
这名字起的够有意思的。
这名字必然不是何灌死之后起的,不然绝对不会起这个名字。
何老三接着道:“然后二郎君说,庆哥儿不会对哥儿生出隔阂的,如果真生出隔阂,他就将庆哥儿赶出家门,去自立门户。”
何欢一脸愕然,好家伙,为了侄子,亲儿子都往出赶。
何藓这已经不是仁义了,这是仁义的没边了。
都说古人重情义,托妻献子都是常事。
现在看来,真的不假。
“不过,大娘子还是觉得二郎君这么做对庆哥儿不公平,每一岁都会从分润到的份子中抽出一部分,以庆哥儿的名义置办一些田产、铺子,给庆哥儿存着。”
何老三再次开口,并且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有点不理解,还有一种何氏大娘子糟蹋钱的感觉。
何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大致明白何藓为什么那么仁义了。
这东西是相互的,想来何蓟在世的时候,待弟弟不薄,何氏大娘子也拿真心换真心,何藓只要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自然得以真心回报。
这样的家庭氛围,真的很好。
跟这样有情有义的一家人待在一起,不仅不是什么坏事,还是一桩天大的幸事。
“往后你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何欢笑着对何老三道。
何老三一愣,还要再说些什么,被何欢静静的盯着看了两眼后,瞬间闭上嘴,只是一个劲的招待何欢喝酒吃菜。
吃饱喝足以后,何老三让自家姑娘腾出了家里最好的房间,铺上了新的被褥,伺候何欢洗漱了一番睡下,又让儿子在门外守着。
何欢躺在床上,静静的盯着床顶的木格子,看了许久,恍惚间,他有种飘荡了许久,突然安定下来的感觉。
夜半的时候,他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争吵。
似乎是一个妇人在跟何老三争吵,训斥何老三就拿寻常酒肉招待他,还训斥其他的。
具体的他没听清。
翌日。
天麻麻亮的时候,何欢被一阵对话声给吵醒。
“哥儿醒了吗?”
“还没,应该是昨日被惊到了,所以睡得晚!你说说你,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一点儿分寸也没有,让哥儿看那么残忍的东西,哥儿要是吓到了,病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的好姊姊啊,哪是我让哥儿看的啊,是哥儿自己要看的!”
“那你就不会拦着?”
“我劝了,哥儿不听,还说自己已经长大了,该知道一些事了!”
“那你就是没拦!”
“我……”
“我告诉你,哥儿要是受惊了,我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宰了你这个老不死的!”
“我的好姊姊啊,您得讲点道理啊!”
“我跟你个老不死的有什么道理好讲的?哥儿要是有个好歹,我看你死了以后怎么去面对大郎!”
“好姊姊!好姊姊!您抽我两鞭子解解气都行,可千万别说这话啊!”
“哼!事你做了,还不让我说?你最好去求求菩萨,让哥儿平安无事,不然我一定要你好看!”
“好好好,我回头就去求,不过在去求之前,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
“我那边首尾已经收拾干净了,那两个伤着哥儿的贼人,以及那个要将哥儿卖给他们口中的所谓的贵人的贼人,我让人将他们安置到其他地方去了,回头我会好好的招呼他们……”
“然后呢?!”
“问出了一些人,我的意思是回去告诉二郎,好姊姊的意思呢?”
“如果是官面上的,那我们确实不好出面,是该报给二郎!不过那几个伤着哥儿的,你可要给我好好招待,还有那个要卖哥儿的,你先给我骟了他,再招待!”
“好!”
“……”
何欢静静的躺在床上,耳听着雷洪,以及那个疑似何大娘子的妇人对话,心里是五味杂陈。
被人护着,被人毫无理由的护着,被人蛮横不讲理的偏袒,这感觉真特么爽。
可要维持这种感觉,需要付出代价。
而这个代价没办法用金钱来衡量,要还的话,也无从入手,并且还不清。
“咳咳……”
待到门外没声了,何欢干咳了两声,假装自己刚起床。
门没有被打开,而是想起了敲门声。
“哥儿醒了?”
那个对着雷洪彪悍的一塌糊涂的声音,此刻变得温柔无比。
“嗯!”
“那奴家差润娘来伺候您洗漱?”
何欢缓缓坐起身,笑道:“不用麻烦了,我想自己走走。”
“那奴家让润娘在门外候着。”
何欢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没人伺候的时候想着被人伺候,被人伺候上了,反倒有点不适应。
穿上衣服,活动了一下身子骨,何欢打开了门。
门外守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丫头,小小的一丁点,怯懦的垂着头,手里端着温水、汗巾、牙粉、猪鬃刷子。
这些东西他之前都在灵隐寺见过,只是一直没用过。
小丫头见他开门,柔柔弱弱的低声道:“奴奴伺候哥儿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