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枭雄之末
到了傍晚，也先终于咽气了，享年四十四岁。
作为草原上的一代枭雄，也先一生最伟大的成就便是活捉了大明皇帝朱祁镇，然而，最终他也是死在了朱祁镇的手上。
确认也先已经死亡后，朱祁镇在伯颜亲卫的护送下秘密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伯颜一人。
他平静地看着哥哥的躯体逐渐冰凉僵硬，抬手给他擦了擦口水，整理了一下衣领的褶皱。
本来他以为，他会有些悲伤，还会有些内疚。
但当事情真的发生，他的内心却无比平静，波澜不惊。
甚至，反而有些许的兴奋。
这是一种挣脱束缚的兴奋，一种大权即将在握的兴奋。
他知道今后还有无数的挑战和危险需要他面对。
他一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边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片刻之后。
外面传来一阵喧嚣。
也先的母亲敏达失力和他的几个老婆得到消息，最先赶了过来。
女人们跪倒在也先的尸体周围，嚎啕大哭起来。
紧接着，仍留在忽兰忽失温的部族首领们，以及千户以上的军官也陆续赶到。他们大都是也先的嫡系人马，对绰罗斯氏极为忠诚。
他们来之前，只知道发生了大事，并不知道也先死了。
大家震惊之余，难免也是有所怀疑。
一向身体强壮如牛的也先，如何会突然暴亡？
为了打消大家的疑虑，伯颜请部落中的最德高望重的老萨满们上前，检查也先的尸体。
一切程序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进行，而也先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不是砒霜中毒，纵使老萨满们经验丰富，也一个个摇头叹息，没有发现任何凶手的蛛丝马迹。
既如此，当伯颜提出，也先之死乃是大汗妃所毒杀的时候，在场众人全都深信不疑。
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
如果不是她害的，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就要逃跑呢？
更何况，也先与脱脱不花的矛盾早已不是秘密，两家甚至随时都可能刀兵相见，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比脱脱不花的作案动机更加充分。
这个黑锅，已经结结实实扣在他身上，不想背都不行。
听完伯颜的陈述，也先之子阿失帖木儿当先站了出来，用袖子擦去泪水，义愤填膺地道：“好个狗贼脱脱不花，我誓要将他手刃，为我爹报仇！”
“没错，杀了脱脱不花，为太师报仇！”
此言一出，马上引来很多人响应。
阿失见人们大都支持他，于是热血上涌，猛地拔出剑来，指天大喊道：“去和林的，现在就跟我走！”
而话音落下，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来到阿失身边，表示对他的支持，其他大多数人都留在原地，没有动窝，只默默地观望着。
阿失不解道：“怎么，都愣着干什么？跟我去报仇啊！”
现场一片诡异的沉默。
阿失毕竟年轻，威望不足，大部分人都还不能够认可他来当统帅。
而且他太冲动了。
一个合格的领袖，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需要拥有一颗冷静的头脑，要先安抚人心，再统筹大局，而不能像小孩打架一样，一股脑带着人上去干就完事儿。
阿失看到人们不听他的话，自尊心有些受挫，怒道：“一个个嘴上说着为太师报仇，却都不行动，你们难道都是脱脱不花的奸细吗！？”
一时间，语惊四座，众皆哗然。
“我对太师忠心耿耿，阿失你休要放屁！”
“我跟太师东征西讨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还有没有良心？！”
争吵愈来愈激烈。
这种时候，谁又能承受得住这样恶毒的指控？
眼看局面即将变得不可收拾，也先母亲回过神来，她先是快步走到阿失面前，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臭小子，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快闭上你的嘴！”
阿失与奶奶最亲，也最听奶奶的话，当时就蔫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老太太又快步走到伯颜面前，拉住他的手，殷切地道：“老二，你大哥虽然被人谋害，但绰罗斯氏绝不能倒下，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危机关头，千万不能乱啊。阿失年纪尚小，不能承担起这个重任。老三还在漠南。你是诸兄弟中年纪最长，最有威望的，你赶紧站出来，说句话啊。
伯颜抚摸着母亲的手背，看到她悲痛欲绝又心急如焚的神情，内心一阵抽搐。
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心如铁石。
伯颜缓缓站起身来，面向人群说道：“大家听我说，兄长不幸遇害，想必各位跟我一样都很悲痛，恨不得立马兵发和林，杀掉脱脱不花，报仇血恨。
“只是，脱脱不花既谋害我兄，必然有所防范，我们仓促出兵，很可能会中了他的奸计。另外，纳罕已经带人去追小王子，无论有没有追到，估计明早才能回来。
“所以我提议，各部落先各自归营，等明日纳罕回来之后，来大帐议事，一则推举临时首领，二则讨论出兵的具体事宜。停灵五日之后，先为太师举行葬礼。待葬礼结束，我兄长入土为安之后，再出兵也不迟。”
伯颜这番话，便如同一颗定心丸，瞬间让人们停止了争吵。
谁更有资格当新的领袖，不言自明。
第二日凌晨，纳罕没有追到人，垂头丧气地回来领罚，却听闻太师突然暴亡，当即大惊失色。
因为当时他的人马已经几乎倾巢而出，所以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纵使他心里有所怀疑，也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权且接受。
大会上，伯颜毫无争议地被推举为临时的瓦剌领袖。阿失帖木儿升为知院，完全继承也先的本部人马。
伯颜第一时间派出快马传檄草原各部，宣称脱脱不花谋杀也先之罪，号召草原各部共同讨伐之。
同时，伯颜遵循朱祁镇的建议，拿出自己库存的全部铁器，赠与各部落作为军用。
通过这些礼物，一来表达自己为兄复仇的迫切心情，希望大家能够念他的好处，打起仗来更卖力一些。
二来则是展示自己作为新领袖的慷慨，与以前也先自私小气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与明朝交恶停市，草原铁器已经断供了一年多，原本价格就很高昂，现在更是一铁难求。一口上好的大铁锅在明朝境内只能卖一二百文钱，但是在草原却能换到三头牛或十只羊。
甚至很多蒙古士兵的兵器都是残破不堪，根本没钱打造新的。
各部落首领得了一大批铁，鸟枪换炮，一个个都开心极了。
而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家对伯颜的领导也更加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