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我就想逃出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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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李裁法

上环,大笪地。

大笪地并不是特定的地名,而是粤语中的名词,大意是指一大块空地的意思,荷里活道临近皇后大道西的这处大笪地,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形成了香江知名的一处夜市。

当然,说是夜市,其实下午两三点,一些勤力的档口就会开档。

若是往常四点钟,几十家大排档的师傅们早就开始卖弄着手艺,让自家菜色的香味飘的更远,嘴里也不忘大声吆喝:

“行过路过唔好错过!鳝丝面里的鳝鱼大过青瓜来嘅!摆明便宜街坊!”

“碗仔翅!保证碗碗有翅!”

除了这些小吃之外,挂着“省城城隍庙贺记神算”“顺德关帝庙邓记批命”等招牌的相命摊档。

也有直接圈一块空地,竖起“今日回目:《儿女英雄传之齐天庙会》”“讲古:《说岳之挑滑车》”等水牌的露天讲古场,有靠着耍蛇变杂耍吸引百姓,趁机兜售各种包治百病,膏丹丸散的中药摊,以及一些收售旧货的二手货摊位。

这些摊档虽然数量极多,足有二三百个,但却多而不乱,依次相邻,成行成市,各有地盘场地,绝不越界,再把这处大笪地分割出几条道路,方便平民百姓挤挤挨挨的沿着道路四下打量,夕阳下的大笪地,看起来倒比尖沙咀那些富贵地更多几分繁华。

因为价格低廉,所以引得没有其他夜生活娱乐的平民百姓蜂拥而至。

没钱去看电影,就站在大笪地看一看耍蛇杂耍,或者站在讲古场圈子外,竖起耳朵听一段故事,吃不起山珍海味,花上二分钱来一碗碗仔翅安慰自己也尝过鱼翅味道。

除了本地民众,甚至还经常吸引很多西洋鬼佬跑来见识世面,一些鬼佬甚至还会背着照相机,特意跑来拍照。

只是今天,大笪地半个人影都没有,全都按照港督府戒严军管的吩咐,停了夜市,偶尔有不死心,等米下锅的摊主跑来远远看一眼,发现确实没人之后,在附近巡逻的华人警员的驱赶声中,唉声叹气的折返离开。

不过此时,大笪地旁一处用简陋木材搭建的棚屋,虽然没有挂幌子,但却半开着门,一团一团水雾从门内涌出。

有巡逻的华警想要走过来提醒棚屋闭紧门户,没等靠近,就会被两个腰间别着手枪的便衣青年亮出警队便衣侦缉队的身份打发走人。

刚刚三十二岁,就已经略微发福的李裁法,此时穿着笔挺的马甲衬衫,半长的头发用发蜡细细梳过,拢成偏分,正坐在这处棚屋内,动作细致的剔着一只螃蟹。

旁边一个样貌看起来比他还要稍大些的中年人坐在李裁法对面,笑容满面:

“阿舅,陆云生当年三十二岁,在上海滩正式成了大名鼎鼎的陆先生,阿舅您今年也刚好三十二岁,记得当初我陪您一起来香江那时,算命先生不是说过,说您和陆云生的命格一样,这次要是大事做成,阿舅就是真真正正的香江陆云生。”

李裁法被逗的哈哈直笑,开口就是软绵绵的苏白口音:“侬个鬼大牛吹的瘪三,涮油嘴子给我穿高木屐,陆先生不和东瀛人做生意,我要是同他一样,是不是这次也要学他?”

“在沪上,自然不能做汉奸,可是如今是在香江,那些说不做汉奸的,难道给英国人卖命就不算汉奸?”中年人说道:

“再说,当年阿舅你流落香江,陆云生,芮庆荣,张子廉明明举手之劳,都懒得伸手,是东瀛人关照阿舅,你才在香江有翻身出头的机会,这哪里是做汉奸,这是知恩图报,放在过去,是重情义的英雄人物。”

“阿祥,你一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不懂拍马屁就不要乱讲,吃蟹吧。”李裁法心情不错,动手把一只螃蟹的蟹肉剔干净,盛在小碟内递给对方。

看着对方憨厚一笑,随后牛嚼牡丹一样大口吃着蟹肉,李裁法点燃一支香烟,捏在手里陷入了回忆。

他老家浙江慈溪,少年时跟着乡下武师学过几年粗浅拳脚,十七岁心高气傲,单人匹马去了上海滩闯荡,先是在码头靠着功夫打架敲诈打出名堂,后来被青帮赏识,去了长三堂子做打手,靠着嘴巴甜,认识了沪光戏院来堂子寻欢的老板,又被拉去做了沪光戏院的票务经纪,因为票卖得好,被老板介绍给戏院股东,青帮大亨芮庆荣,顺势拜了对方做老头子。

彼时芮庆荣在上海滩的地位,只比三大亨的稍稍逊色,那是陆云生的结拜兄弟,小八股党八大金刚之一。

李裁法当时年轻,以为自己拜了芮庆荣,在上海滩也成了一号人物,哪知道很快一瓢冷水泼在了头上,他靠着戏院老板赏识,跟对方借钱在沪西一带开了一处高级鸦片馆,没想到刚开业就有个小开闹事,当众骂他用低价红土冒充印度大土,败坏他鸦片馆的声明,这让他一时没有控制住怒火,用刀捅伤了对方。

他以为自己是芮庆荣的门生,在上海滩捅伤个小开算得了什么,哪成想登门求芮庆荣关照出面时,才发现芮庆荣的弟子徒孙太多,根本不记得收过自己这号人物,还是又翻出门生帖子,备了份厚礼,对方才勉强见了他一面,反而怪他行事鲁莽,让他拿一笔钱出来赔给对方。

李裁法没有钱,都压在了鸦片生意上,结果那小开一看芮庆荣不帮李裁法出头,当即找了巡捕房的关系,要抓他吃十年八年牢饭。

要么坐牢,要么跑路,李裁法最终被逼着离开上海滩,那处装修豪华,号称沪西第一的鸦片馆归了芮庆荣。

直到离开上海滩那一天,送他的一位青帮同门才说,那小开就是芮庆荣安排的,亏你还拜了芮庆荣做老头子,都不懂做生意要给老头子留出股份的道理?

一九三三年,二十四岁的李裁法带着同乡的三个兄弟流落香江,空有青帮身份,可是在遍地洪门的香江江湖上,却没有一个江湖人,肯买他一个外江佬的账。

是东瀛人帮了他,知道他李裁法在沪上做鸦片生意,如今在香江,愿意先给他一批鸦片做本钱,开个鸦片馆翻身。

在香江的鸦片馆开张当天,就被本地帮派登门砸了,三个兄弟也被人用刀架着绑走,留下书信,骂李裁法不懂规矩,不在香江拜码头就敢来做生意。

李裁法是跪着求本地的和字头把兄弟放了回来,随后找到东瀛人,提出不做鸦片馆,打发三个手下去伪满洲国跟东瀛人学来了技术,要在香江效仿伪满洲国流行的白面儿馆,专门做提炼鸦片的生意。

至此,短短三年时间,香江澳门如今市面上流通的所有白面儿,全都是他李裁法的生意。

只不过,这一次,他学会了低调,除了身边可靠的几个兄弟,没有人知道港澳一带的白面儿是谁的生意,都以为是东瀛人的产业。

香江社团不买他李裁法的账,但是提起陆云生却很是敬佩,所以他明明与陆云生没有瓜葛,却总要在本地江湖人面前装出一副自己是陆云生门徒的模样隐忍。

总算等到了陆云生赴港,可是陆云生却没有正眼瞧过他几次,好在留守的张子廉器重他,给了他机会,让他能光明正大打着陆云生和香江青帮的旗号与本地各大社团合作交流。

靠着陆云生门人的身份,再加上青帮其他人无人出面,这一次,本地各大社团认可了他香江青帮话事人的身份。

如今,距离自己如丧家之犬逃离上海滩,已经过去了八年。

他终于有机会,能光明正大对芮庆荣,张子廉甚至陆云生说一句,走吧,这里是香江,我李裁法说了算。

门外一个看起来好像文化人的中年走进来,穿着长衫,手里拿着本书,走到李裁法旁边小声开口:

“阿舅,按照您的吩咐,上午就找了一些自诩爱国的本地帮派去半岛酒店救人,美钞也撒出去不少,可是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救出来,眼下咱们手里就一个肉票,还是祥哥带着自己兄弟绑来的。”

正在大口朝嘴里送蟹肉的中年人闻言也停止进食,一抹嘴对李裁法说道:

“阿舅,要不还是我带人去酒店,把人都抓出来?本地帮派不敢自己闯进去,怕得罪英国人,我不怕。”

“子清,坐下剥只蟹吃吃。”李裁法笑着对进门的文化人招呼道:“其他的事,不打紧,我心中有数。”

被他叫做子清的文化人打横坐下,有些不好意思:“替阿舅撒了一两万白花花的美钞出去,却一个人都没有带回来,我哪有……”

“我手里那一个肉票,就已经足够咱们在东瀛人面前站稳脚跟,要那么多人做什么,不过三两万美钞,不值得心疼。”李裁法双手擦干净之后,拍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不用心急:

“如今在这里吃蟹,等的不是肉票的消息,是飞机,在陈策身边帮忙的兄弟传来消息,说陈策知道陆云生在陪都托关系调来了一架飞机接陆家的人,只是不清楚何时到达,我猜肯定是今晚,醉酒湾防线的防空炮就那么几处,等防空炮被彻底炸掉,启德机场跑道别想再飞得起来,陆家人一走,张子廉就真成了失势的魏忠贤,连名义都没有,在香江的青帮,洪门这些人马,不是我李裁法的人,就是受过我的关照,他如果识相,替陆云生交出名义和生意,我给他几个肉票让他带走,这样,他回陪都也不算太过丢脸,如果不交,就留下让东瀛人慢慢教他。”

子清不在多话,拿起桌上的一只螃蟹剥起来,刚揭开蟹盖,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本来替李裁法在外面守门的一名便衣华警走进来,对李裁法说道:

“阿舅,警队在坚尼地城巡逻的兄弟,从您手下那里收到消息,说是张子廉刚才回了陆公馆,先去见了陆太太,然后又去见了叶焯山,眼下又急匆匆离开,像是回了湾仔洪兴协会。”

李裁法还没有说话,叫做阿祥的男人却脸色一变:“叶焯山是潮州人,张子廉这是已经怀疑阿舅你……”

“怕什么,他现在知道是我要反,也已经晚了。”李裁法脸色平静的看向阿祥:

“张子廉是确定了飞机降落的时辰,所以通知姚玉兰,至于特意见叶焯山,是借一票人马充当刀斧手,吓唬吓唬我,我猜,飞机上张子廉肯定安排帮我安排了一个位置,送去陪都当着陆云生的面,三刀六洞。”

“那阿舅你的意思……”

“吃完螃蟹去陆公馆,等着张子廉带我上飞机,我倒想看看,本地青帮和洪门兄弟要是都拦住他,要留下我主持局面,将他的军,他怎么做。”李裁法气定神闲的伸了个懒腰:

“这一局,我谋划了八年,不要说张子廉,就是陆云生留在香江,也翻不了天!”

……

“送信的女人说,那个盛天赐动不动就开枪杀人,救她时就开枪杀了好几个,还有个同伴,好像就因为说错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也被盛天赐开枪差点打瞎双眼,女人说他失忆,不记得自己是谁,那个同伴说他是大角嘴盛四,本地人,总感觉这个男人不太稳妥……”张子廉的保镖汪庆三驾驶着汽车,嘴里对后座的张子廉介绍从邱月娘嘴里套出来的消息:

“那信上另外的四个女人也已经查清楚,在协会一层的报纸房休息,协会报纸房主管陈子清……也是李裁法当年招进来的。”

张子廉望着空荡荡的窗外街道:

“我倒觉得,姓盛的年轻人,行事不太像是本地帮派中人,如果是本地人,不会这么过火,他更像是个有良心懂大义的悍匪,过境香江,偶然得知,随后大开杀戒,随时准备走人,信上不也说了吗,希望我能给他一笔路费,他想离开这里。”

“叶焯山如果借到人手,是要让他带着人……”

“不,借来的潮州人,哪怕价钱再高,也是只能看不能用,那是用来借他们的嘴巴传消息的,眼下确实只剩下一件事,我到哪给这个叫盛天赐的朋友,找一批可靠且又能听他吩咐的弟兄。”张子廉用手轻轻揉了揉额头:“算了,实在不行等下回了协会,打给港记公司,跟孔家借些人手。”

听到张子廉要跟孔家借人手,汪庆三啧啧舌:“嘿,怕是您一开口,孔家人最少都要向您报出五百万的价码。”

轿车还没驶入辅路,开车的汪庆三就看到路边站着十几个江湖人打扮的大汉,在一位卷发四眼青年的带领下,守在协会大门外,而本该在报纸房的四个混血靓女,此时都拱卫在他身侧,虽然本人看起来文质彬彬,但是经这些男女一衬托,颇有些江湖大佬的气势。

看到轿车驶过来,为首的四眼青年双手在胸腹处打出洪门手印,朗声开口:

“和洪盛盛四,斗胆求见五圣山张山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