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使舶歌[1]
乙巳冬十月，铃阁日清秘[2]。抚军坐筹边[3]，颇及荷兰事。幕下盛才贤，共请窥其使[4]。连骑出城隅，江声来漰濞[5]。横流蔽大舶[6]，望之若山坠。千重列楼橹，五色飘幡帜[7]。飞庐环木偶，层槛含火器[8]。画革既弥缝，丹漆还涂塈[9]。叩舷同坚城，连锁足驰骑[10]。伫立望崇高，真非东南利[11]！某也亦宾客，缒藤许登跂[12]。番儿候爵室[13]，探首如鬼魅。摄衣升及半，火攻炫长技[14]。烟雾横腰合，雷电交足至[15]。译使前致词，此其事大义[16]。其上容千人，方车矧并辔[17]。其人各垂手，周行若沉思。中央匮指南，枢纽得天地[18]。铁轴夹其间，凌云百丈植。七帆恒并张，八风无定吹。沓施如网罗，坐卧引猿臂[19]。下观空洞底，委积於焉寄[20]。悬釜炽饮食，戴土滋种莳[21]。但可歌博厚，安能测深邃[22]？舶师亦国臣，逢迎慰临莅[23]。坐我卧榻旁，氍毹足明媚[24]。雕棂障玻璃，悬桁垂卣觯[25]。发笥出葡萄，洗盏注翡翠[26]。高泻成贯珠，传饮劝沾醉。银盘荐瓜蔬，风味颇浸渍[27]。岂欲倾其酿？因之穷审视。明明簪笔边，半卷有文字[28]。绘事江海迹，水道可大备。岛屿分微茫，山川入详委[29]。观图见包藏，宁惟一骄恣[30]？上马大桥头，目送增忧惴[31]。呜呼通王贡，讵可忘觊伺[32]？周防勿逡巡，公其戒将吏[33]。飏去势已形，礼义不足饵[34]。
[1] 这首诗对荷兰使舶的情况，写得颇具体；对西人的船坚炮利，认为应加警惕，在当时是颇有意义的叙事诗。荷兰使舶（bó伯）：荷兰使臣所坐的船。
[2] 乙巳：康熙四年（1665），时作者在福建巡抚幕中。铃阁：旧指将帅或州郡长官办事的地方。这里指福建巡抚的官署。清秘：清静肃穆。
[3] 抚军：即巡抚，清代管理一省政治、军事的地方官。筹边：筹划边疆防务。
[4] 幕下：幕府中，指巡抚的官署。盛才贤：称颂的话，谓贤能的人才很多。窥其使：观察荷兰的来使。
[5] 江声：闽江的水声。漰濞（pēnɡbì砰必）：波涛汹涌声。以上八句写作者出看荷兰使船的年月地点。
[6] “横流”句：写船大，江面被遮蔽。
[7] 楼橹：望楼。幡帜：旗帜。
[8] 飞庐：《释名·释船》：“其上屋曰庐，像庐舍也。其上重屋曰飞庐，在上，故曰飞也。又在上曰爵（即“雀”字）室，于中候望之，如鸟雀之警示也。”层槛：一层一层的栏杆。含：藏。火器，指枪炮等。
[9] 画革：施彩画的兽皮。丹：红色；漆：黑色，合指各种颜色。涂塈（jì既）：涂饰。
[10] 叩：敲。舷：船帮。连锁：把几条这样的大船用铁锁连起来。足驰骑（jì计）：可以走马。
[11] 伫（zhù注）立：长时间站立。东南：指东南沿海省份，荷兰人有窥伺侵略的可能。自“横流蔽大舶”到此十二句，写登船前所见。
[12] 某：作者自称。亦宾客：也作荷兰使船上的客人。缒（zhuì坠）藤：放下用藤索做的梯。跂（qǐ企）：举足。这两句写登船。
[13] 番儿：旧时对外国人的称呼，含有贬义。候：守候。爵室：见本诗注〔8〕。
[14] 摄衣：用手提衣。火攻：指放欢迎的礼炮。炫长技：炫耀擅长的技能。
[15] “烟雾”二句：形容放炮的情况。
[16] 译使：翻译人员。事大义：说放礼炮欢迎是小国对待大国的礼仪。
[17] “其上”二句：说船面宽，不止两马可以并行，两车也可同行无碍。方，并行。矧（shěn审），何况。并辔（pèi沛），两马并行。
[18] “中央”二句：说船上有指南针，可以指示航行方向。中央，当指驾驶室。匮，匣，此处作动词“藏”字解。指南，指南针。枢纽，关键，这里指掌握航行的方位（天地）。
[19] “铁轴”六句：写船上桅高和帆多，帆索重叠如网，操纵方便。铁轴，铁桅杆。百丈，形容高。植，立。七帆并张，指什么风向都能行驶。八风，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面的风。沓施，重复布列。坐卧，指使帆的人或坐或卧。引猿臂，伸出长手臂操纵。从“其上容千人”起十二句，写舱面所见，以下写舱内。
[20] “下观”二句：写船舱巨大，用以装货。委积，积聚。《周礼·地官·遗人》：“掌邦之委积。”注曰：“少曰委，多曰积。”于焉，于此。
[21] “悬釜”二句：写船上的炊具和盆栽的植物。釜（fǔ甫），饭锅。炽（chì赤），热，盛。莳（shì试），移栽植物。
[22] “但可”二句：说只能写出它的表面的种种设备，而深邃的内容无从推测。博厚，丰厚。
[23] 舶师：船长。国臣：荷兰国的官员。临莅（lì利）：指参观者来到船上。莅，到。这两句以下写船长室所见。
[24] 氍毹（qúyú渠鱼）：毛织的地毯。
[25] 棂（línɡ灵）：窗格子。障：遮隔。悬桁（hánɡ杭）：挂着的架子。卣（yǒu有）、觯（zhì志）：都是古代盛酒的器具。
[26] 发：开。笥（sì寺）：竹箱。葡萄：葡萄酒。注：注入。翡翠：形容酒的颜色。
[27] 荐：进。浸渍（zì自）：这里指可口。
[28] “明明”二句：似指谈话时旁边有人作记录。簪（zān咱，阴平）笔，古代秘书人员插笔于首，以备记事。语出《汉书·赵充国传》。
[29] “绘事”四句：写荷兰船上海图精密。绘事，绘画。详委，详细曲折。
[30] “观图”二句：从海图可看出船上人有侵略野心，何止是骄纵而已。包藏，包藏祸心，语出《左传》昭公元年。以下写离船回归。
[31] 大桥：福州大桥，名万寿桥。目送：指离船后一直回望。
[32] “呜呼”二句：荷兰人借纳贡为名，来窥探我国的虚实，难道可以忽视吗？通王贡，来向清廷纳贡。讵可，岂可。觊（jì计）伺，为了非分的目的而窥伺。
[33] 周防：周密的防范。逡（qūn囷）巡：徘徊不进，因循犹豫。公：对巡抚的称呼。其：表示请求的语气。戒：告诫。
[34] “飏（yánɡ扬）去”二句：写荷兰人来华是为了谋利，用“礼义”也不能羁縻他们。飏去，《三国志·魏志·吕布传》：“饥则为用，饱则飏去。”飏，飞。饵（ěr耳），引诱。从“呜呼通王贡”到此，以议论结束全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