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秋兴》之十三[22]（八首选一）
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23]。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24]？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25]。嫦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26]。
[1] 碧云寺：在北京西山，建于元代。明正德年间，御马监太监于经扩建，并于寺后经营自己的墓域。后来魏忠贤又加重修，其堂皇富丽为西山诸寺之冠。寺北有大宦官的坟墓数十所。明熹宗天启元年（1621）的清明节前，作者受命往昌平州祭祀皇陵，途中写有《昌平唐刘去华故里》，谴责唐末宦官专政：“千秋流恨成甘露，两字惊心是北司。”归途中顺路游西山，又写了这首《碧云寺》，讽刺宦官权势熏天。当时魏忠贤已开始控制朝政，弄权肆虐；而“立身要津者交结中涓（宦官），内外呼应，捷若桴鼓”。
[2] “丹青”二句：写碧云寺巍峨辉煌。丹青，红绿颜料。磶（xì细，旧读入声），柱下石。雕阑，雕镂花纹的阑干。取次，随便。
[3] “禁近”两句：原注：“西山诸寺，皆司礼大阉（yān淹）葬地香火院也。”是说西山寺院的前身都是宦官的祠堂。他们生前富贵，死后荣华。禁近，皇宫。内家，即大阉，指宦官。香火，即香火院，供奉亡灵的祠堂。司礼大阉，主管司礼监的宦官。《明史》卷七四：宦官分十二监，其中以司礼监权力最大。明末称司礼大太监为“内相”，意思是居于宫禁中的宰相。
[4] “丰碑”二句：原注：“诸阉牌版，皆馆阁大老之文。”元宰，即馆阁大老，宰相。这句诗说从大宦官墓前的碑文出自宰相的手笔，见出宦官的势焰。碧海红尘，比喻历史变化，即“沧海桑田”。《神仙传》：“麻姑谓王方平曰：……向到蓬莱，水浅于往略半也，东海行复扬尘乎？”
[5] 空王：指佛像，《观佛三昧经》：“过去久远，有佛出世，号曰空王。”
[6] 这首诗写众香庵附近梅花之盛，结两句颇有新意。《初学集》卷五收有一组纪游诗，记述作者于崇祯元年（1628）正月十七日过熨斗柄，登茶山，历西碛、弹山，抵铜坑，还憩众香庵。以上诸地，自熨斗柄至铜坑皆在苏州西的太湖边。据此推断，众香庵应在苏州西郊区的铜坑附近。长老，对高龄和尚的尊称。
[7] “略彴”二句：说遍山梅花，只有架桥的溪壑处才见路径。略彴（zhuó酌，旧读入声），独木桥。香雪，指梅花。《苏州府志》：“邓尉（山名）西行，历……熨斗柄、西碛山、弹山……出入湖山间。山人以圃为业，尤多树梅。花时一望如雪，行数十里香风不绝。”斜曛（xūn勋），夕阳余光。
[8] 道人：这里指众香庵中的和尚。
[9] 作者有《观棋绝句六首为汪幼青作》，后来又写六首，故题为《金陵后观棋》。诗作于顺治四年（1647），借观棋寄寓时事之感。
[10] “寂寞”二句：形容在寂寞空虚中棋声冷落。枯枰（pínɡ平），棋局。泬寥（xuèliáo谑聊），空旷萧条之状。秦淮，流经南京市西南的秦淮河，原为著名的歌舞繁华之地，这里用咽寒潮比喻战乱后残破衰落。
[11] 六朝：孙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代均建都于南京，后人统称之为“六朝”。六朝时战乱频仍，兴亡迅速。这句诗从围棋残局的不可收拾，表示作者对南明弘光朝灭亡的感慨。
[12] 盛集陶：名斯唐，明末清初安徽桐城人，寓居南京，与林古度相邻。钱谦益常与林、盛酬唱和诗，这是其中一首，作于顺治五年（1648）。借杜甫诗“玉露凋伤枫树林”抒发故国飘零之感。
[13] 钟山：又名紫金山，在南京市东。凋伤：指树叶凋落。劫，佛教用语。佛经说，世界有成、住、坏、空四劫，其中坏劫有火、水、风三灾毁灭一切。劫尘：即劫灰，指“坏劫”的大火烧毁世界后的灰烬。《释门正统》：“汉武帝掘昆明池，得黑灰，以问东方朔，朔曰：可问西方胡道人。摩腾且至，或以问之，曰：劫灰也。”两句诗以钟山万木凋落暗喻明王朝的覆灭。
[14] “不知”二句：玉露，白露。金陵王气，相传金陵有“王气”，故楚威王埋金镇之，见《太平御览·州郡部》。刘禹锡《西塞山怀古》：“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这里以“王气非”比喻改朝换代。这两句诗说，不知钟山万木稀是由于秋露重凉风急，还以为金陵的“王气”消失了才如此萧条。这是故作痴语，以寄寓亡国之痛。
[15] “倚月”二句：衬托叶落，又以暗喻两人的飘零身世。素娥，即嫦娥。《文选》：“集素娥于后庭”（谢庄《月赋》）。李周翰注：“常娥窃药奔月，月色白，故云素娥。”徒，空（副词）。树，即神话所说的月中桂树。《酉阳杂俎》：“月中有桂树，高五百丈。”履霜，语出《易经·坤卦》“履霜坚冰至”。青女，主霜雪的女神。《淮南子·天文训》：“青女乃出，以降霜雪。”“青女正无衣”，点题“落叶”二字。
[16] 华林：曹魏的皇家园苑，又名“芳林”。《魏志·文帝纪》注：“芳林园即今华林园，齐王芳即位改为华林。”一雁归：进一步衬托园林的冷落。这二句中借亡国后的惨淡情状，收结全诗。
[17] 梅村：吴伟业号。宫詹：指吴在南明弘光朝曾任东宫少詹事。他年轻时曾受到秦淮名妓卞赛的爱慕，“欲以身许”，吴没敢接受。明亡后，卞改装为女道士，称玉京道人。两人离别已久，清顺治七年（1650），吴到常熟钱谦益家中访钱，钱闻卞亦适在常熟，派人邀卞来家，卞以病体憔悴，羞见吴面，吴感慨而作《琴河感旧》律诗四首，题中所谓艳诗，指此。吴诗是写与卞赛的爱情离合之事，钱氏“有感书后”，则是从吴、卞两人的身世变化，抒写明清易代之悲。
[18] “银汉”二句：写明亡之后，卞赛怕受人注意、污辱，易服为女道士。《独异志》：“秦并六国时，太白星窃织女侍儿梁玉清逃入小仙洞，十六日不出。天帝怒，命五丁搜捕太白归位。”这里以梁玉清比喻卞赛。银汉，天上银河。竹宫烧为残灰，露盘倾倒，指明亡。汉甘泉宫中有竹宫，见《汉书·礼乐志》；汉武帝在建章宫建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承露，和玉屑饮之。”见《三辅故事》。
[19] “石碑”二句：谓明亡后，遗民虽心含悲痛和不平，也不能明言。石碑，乐府《读曲歌》：“石阙生口中，啣碑不能语。”石阙，指碑，碑谐音指“悲”。棋局，棋指古代的“弹棋”，局指棋盘。弹棋局“中心高如覆盂”（见《梦溪笔谈》），故云“不平”。李商隐《无题》诗：“莫近弹棋局，中心自不平。”
[20] “禊日”二句：谓明亡之后，像卞赛一类人已沦落废弃，没有进身贵幸的机会。禊（xì细），古代消除不祥的祓祭，常在春秋二季于水滨举行。汉武帝皇后卫子夫，初为歌女，武帝于祓祭后过平阳公主家，子夫侍武帝“更衣”，遂得幸。见《汉书·外戚传》。汉成帝班婕妤失宠，作《怨歌行》以“团扇”自喻，有句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断绝。”
[21] “寒窗”二句：写卞赛的怀旧悲感。题汉伶玄撰的《赵飞燕外传·自序》说玄妾樊通德讲述汉成帝时赵飞燕姐妹的故事，有“占袖顾视烛影，以手拥髻，凄然泣下。”诗用此典。
[22] 唐杜甫有《秋兴》诗，作者多次用其题叠韵成诗，故称《后秋兴》，见《投笔集》。此诗作者自注：“自壬寅七月至癸卯五月，讹言繁兴，鼠忧泣血，感恸而作，犹冀其言之或诬也。”壬寅即清康熙元年（1662），其前一年辛丑（1661），明永历帝朱由榔被捕于缅甸，当年被杀。本诗即咏此事。
[23] “海角”二句：借宋朝亡国事喻永历帝之亡。崖山，一称崖门山，在今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大海中。南宋末，张世杰奉帝昺退守于此，后为元兵追击，陆秀夫负帝昺沉于海，南宋亡。
[24] “更无”二句：是说清王朝不仅已统治全国，且有力控制海外。鱼腹，《楚辞·渔父》：“宁赴湘流，葬于江鱼腹中。”龙涎（xián贤），香名，传说产于海中岛屿。槎（chá茶），木筏，这里泛指船。
[25] “望断”二句：谓明王朝从此灭亡。日月，合成“明”字，指明朝。胡笳，军队中吹的一种乐器。古代称北方民族为胡，这里即指满族。
[26] 嫦娥：月中女神，作者在此用以自比。银轮，指月。桂花，传说月中有桂树，这里暗指永历帝朱由榔，他原封桂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