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佳人寻访
杜十娘今年十五,族中排行第十。她的父亲是郭老夫人嫡出,母亲又是郭老夫人的娘家亲侄女,所以老夫人打小就特别宠爱她。
父亲杜执礼带着妻妾和儿女们都在洛阳,却特意留下嫡次女杜十娘在杜曲陪母亲。
返回杜曲的路上,
杜十娘陪老夫人坐在马车里,拿着蒲扇轻轻为祖母扇风,郭氏闭着眼睛靠在那,“你阿耶又来信了,还是你的婚事,韦家又请人跟你阿耶说合,这次请的是郑国公。”
杜十娘搂住祖母的手臂轻轻摇晃着撒娇:“孙女才不想嫁人,想要一直陪着阿祖。”
“我都马上八十岁了,说不定哪天眼一闭就再睁不开了。你也十五了,也该要选婿嫁人了,京兆韦氏,跟我们杜家也是门当户对。韦家二郎,虽是次子,可也是嫡出,他母亲也是出自弘农杨氏,同为关中六姓之一。”
杜十娘嘟起嘴:“我听说韦二郎比我还小一点呢,而且很纨绔,我可不喜欢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再说了韦二郎父亲去年才病逝于江都,他还在孝期,韦家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来提亲呢?”
韦二郎韦思齐,曾祖是北周太傅韦孝宽,父亲隋郧国公韦匡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子弟,今年十五,已经袭有黄瓜侯爵位在身。
“门阀贵子,年少贪玩,都是正常的,等成婚后就会慢慢成熟的,至于服丧,韦家自然也知道要三年孝满除服才能正式提亲,现在也只是想先把这事口头约定好,咱杜家千金,不知道多少世家子弟想要求娶呢。只要两家约定好,等他二十七个月孝满就可成亲,也就还有一年多时间。”郭氏拍着孙女手背道。
“我不喜欢他。”
“你才见过他一面,还是三年前你二哥大婚时,那时他才十二,可不就是小孩嘛。”
杜十娘的大哥杜敬爱取的仍是太原郭氏,而她二哥娶的则是京兆韦氏女,二嫂正是韦思仁的堂姐,韦孝宽的曾孙女,当今朝廷吏部侍郎、襄城县公韦义节之女。
“阿祖,你就这么想让我嫁出去啊,我还想一直陪着你身边呢。”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总要嫁人的。”
十娘的这桩婚事,儿子已经多次来信,韦杜向来有联姻的传统。杜淹嫡出的二子二女,三个都已经结婚,长女嫁的荥阳郑氏,如今嫡次女许给京兆韦氏也不错。
这事杜淹一直催还有个原因,就是韦家请了郑国公王世充来保媒。如今杜淹和韦家不少人都在洛阳,共尊越王杨侗为帝。王世充为洛阳七贵之一,手握兵权。
王世充为长子王玄应求娶韦家长女韦尼子为妻,这个韦尼子正是韦思仁的姐姐。
杜淹上次派弟弟杜锐回来看望母亲,其实已经跟她透露过,洛阳文武在大业天子被宇文化及所弑后,虽一致拥立越王为帝,但大家都明白,其实杨侗只是摆在台面上的傀儡,
就跟李渊当初攻入长安,立代王杨侑为天子一样,时机一到,手握洛阳兵权的王世充肯定会逼杨侗禅位于他。
杜淹也不知道这江山将来到底姓王还是姓李,但既然他人在洛阳朝廷,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王世充亲自出面替韦氏来说媒,他无法拒绝。
郭氏并不太看好洛阳的王世充,也不太想让孙女趟这浑水,但她也清楚,门阀世家的女子,其实婚姻更不自由。
“好好好,不想嫁那就再等等,多陪陪阿祖,我让人给你阿耶回信,就说舍不得你呢,再说现在到处兵荒马乱,我也不放心送你去洛阳,韦二郎也还在孝期,现在谈婚论嫁太失礼仪,再等等吧。”
这个再等等,也包含着郭氏的智慧,再等等,天下形势就明朗了。
“谢谢阿祖,我就知道阿祖最疼我了。”
十娘松了口气,她对韦二郎是真没好印象,三年前二哥大婚,韦二郎也来送亲,纨绔十足,因点小事把个婢女打的满脸是血。
“对了,前面就是御宿乡的郭庄,我三伯家的六姑不就是嫁这庄上嘛,咱们过去看看六姑吧。”
郭氏眼也没睁,“出来一天挺累了,这天色也不早了,就不去了。”
杜三郎是郭氏丈夫与婢女所生庶子,这杜六娘又是杜三郎与婢女所生,父女俩在郭氏眼里都是卑贱的不能再卑贱的。
郭氏现在看着快八十岁了慈眉善目的,但年轻时也是很厉害的。她名门嫡女,年纪轻轻却嫁到杜家做续弦,杜征前妻还留下个嫡子,妾侍婢女又有几个儿女,郭氏对这些孩子没有一个好的。
如今在长安赵国公府做兵曹的杜如晦,就是原配的长子所生,原配长子生了三个儿子,这三兄弟也是从小就被郭氏厌烦嫌弃,连带着杜淹杜锐兄弟,也跟兄长杜吒关系不睦,甚至对三个侄子也是势同水火。
大宅门的斗争其实更厉害,尤其是涉及嫡庶之争。
杜家的情况又比较特殊,杜吒是原配所生,是嫡长子,郭氏是续弦妻,她生的两个儿子当然也是嫡子,但只能是嫡次嫡三。杜家的家业,按理是得嫡长子继承的,郭氏自然不愿意,于是多年来杜家这两房就关系极坏,
庶出的那些就纯是殃及池鱼。
杜六娘若是在杜家稍有点地位,也不可能嫁到御宿乡一个地主家,郭家在杜家眼里,那是上不得一点台面的。
郭氏就算路过,也不愿去那个名义上的孙女家中看一眼。
“阿祖,我想去瞧瞧,打个招呼就跟上来。”
“好吧,说两句话就回,别耽误时间,别忘了你的身份,可是名门千金。”郭氏拗不过宝贝孙女,便吩咐管事派几个家丁和仆妇丫环随同。
郭庄路口,
杜十娘下了马车,跟祖母挥手道别。
丫环疏影凑到旁边:“十娘去郭庄看六娘是假,想去罗家堡是真吧?”
“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胡言乱语什么。”杜十娘笑骂,脸却是不由的红了几分。
“十娘,那个李郎只是个刚还俗的道士,区区一个小村长而已,哪比的上京兆韦氏的韦二郎,人家韦二郎可是爵封黄瓜县侯,甚至洛阳天子还授封他秘书郎呢。”
杜十娘哼了一声,“他那不学无术的纨绔样,还秘书郎,不过是因他姐许给王世充的儿子罢了。这样的人都能当秘书郎,我看洛阳朝廷也长不了。”
“娘子,可不敢乱说啊,咱家阿郎还在洛阳当持书侍御史呢。”
“走,先去六姑家看看。”
疏影丫头立即就抓到了话中漏洞,“先去六姑家,那意思就是接着去瞧李郎了?娘子,你不会真看上那个小村正了吧。”
“你胡说什么呢,我就是看阿祖挺喜欢吃那个腐竹的,所以打算亲自去买些,反正也顺路,再说人家今天还帮我们带路呢,正好还个人情。”
“哼,娘子你不对劲,你可千万别昏头了啊。咱家六姑就是嫁了个小村长郭二郎,你看她回杜曲族里,都没几个瞧的起。”
杜十娘红着脸去掐疏影的嘴,小丫头慌忙逃窜。
罗家堡。
李逸从马蹄寺出来后,也是去王乡长、王里正,还有冯家堡的冯乡佐、董先生等处拜访,送上了一份腐竹、豆泡,
推销了一圈才刚回到罗家堡不久,
见到有一群人护着一辆大马车过来还有些疑惑,
远远望见从马车里钻下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身红配绿,头顶两个环的鹅蛋脸少女杜十娘,还有那顶着两把刀发髻的丫环小疏影。
“十娘见过李郎,”
杜十娘一下来就先给李逸屈身行了个礼,
李逸挺意外她们出现在这,
“你们这是刚好路过吗?”其实他知道,去杜曲不用从罗家堡这过,直接在郭庄那边就上神禾塬了。
“今天在马蹄寺斋堂吃到几样很好吃的斋菜,知客僧说腐竹和油豆腐都是李郎供给,我阿祖特别喜欢腐竹,我正好路过这,便想来买一些。”
对于这自己上门的客户,李逸也是十分欢迎。
他把两人请到自己的无极小院。
杜十娘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连门都没有的院子,
“这里以前真是个道观啊,你真是这里的道士?”丫头疏影小嘴吧吧的问。
李逸笑着道:“以前这里确实是无极观,你们要多少腐竹、豆泡?”
杜十娘说一样来二十斤,也没问价格。
李逸去取,
杜十娘就在院里廊下等,
“娘子,你看这里还有副字呢。”
疏影从廊下拿起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句诗,杜十娘接过,只见那纸上的字很瘦劲,
细看之下,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徘徊俯仰,容与风流。
杜十娘也是从小被父兄们教导书法,如今一手字很不错,可却没见过这种字,“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运转提顿的运笔痕迹,尤可见风姿绰约处,好书法,”
疏影问,“这些字怎么写的这么小这么细啊,都不似毛笔所书。”
“这写的是啥啊?”
杜十娘念道:“琼浆久炼金蛟出,困在焙笼心未灰。化骨也飘香万里,机缘运道不须猜。”
“啥意思?”疏影不懂。
李逸恰好从东厢拿着腐竹、油豆腐出来,“这是首打油诗,写的就是这个腐竹,我准备以后写在腐竹的包装纸上,”
“李郎所作吗?”
“随便一写,打油诗。”李逸道。
杜十娘却是很惊讶,没料到李逸还会写诗,“这书法瘦劲,以前没见过呢,很有神韵。”
“这叫瘦筋体。”
“瘦筋体,哪位书法大家的字体?”
“额,我师傅李真人喜好书法,他先学欧阳询,后学虞世南,终法为二王,且融会贯通汉隶,最后自创一体,”
杜十娘称赞道:“你这首诗写的很好,这字也写的极好,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我可以向李郎讨要这副书法吗?”
“随便涂鸦之作,小娘子若不弃便拿去。”
杜十娘笑着道谢,郑重收下。
李逸把准备好的腐竹、豆泡给杜家仆人,“价格斗米一斤,供给马蹄寺也是这价。”说完,又拿出了点千张、素鸡、豆腐皮、咸豆豉相赠。“这些也挺不错,营养健康且美味,若是吃的喜欢,我随时可以送货上门。”
二十斤腐竹、二十斤油豆腐,把三娘一家赶出来的存货都清空了,价四石米,杜家仆人要去车上取四十匹绢结账,杜十娘叫住他们,“取五十匹绢,”
“四十匹足以。”李逸道。
“那十匹绢就当是这副字的润笔,还请一定收下。”
杜十娘她们也没多逗留,很快便告辞离去。
看着车马远去,李逸看着廊下那五十匹绢,不由有些出神。
这个杜十娘人挺不错的,
“她是谁?”一道充满醋意的话语传来,李逸扭头,原来是罗三娘来了。